520讲 听蒋勋 聊红楼

2022.2.14

            李俊华

2月26日，终于听完了蒋勋先生的520讲聊红楼的最后一讲。

从初次听蒋勋到今天完整听完，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其间有两次或三次收藏在微信的音频被扫荡干净。当然这些网上清除。可能主要是版权问题。每次网上消失，都要有几个月时间听不到蒋勋。然后红迷网友通报，说又得到了同一个版本的，接着收藏，收听。再被清除，再寻找，直到完整听完。

蒋勋先生从12岁开始读《红楼梦》。为了免于被父母发现，常常打着手电筒藏在被窝里看。和蒋先生一比，我就惭愧得无以复加！因为我是在三十三、四岁才第一次正式读《红楼梦》。庆幸的是，第一遍读完，就放不下了，马上开始读第二遍。第二遍读完，放了一段时间，思考、回味儿。然后又拿起来看第三遍。因此那一年时间里就读了三遍。在此后的十年中，基本维持着一年看两遍的节奏。

听蒋勋先生讲述时《红楼梦》时，我已经看了四十多遍、接近五十遍了。所以一听就有亲切感。尤其不同于其他红学讲述，蒋勋的讲述视野广，能够随时对照、联系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及时穿插、发挥。这种看似轻松的信马由缰、娓娓道来，实则有强大的知识储备和文化底蕴的积累做支撑。蒋先生是集作家、诗人、画家于一身的艺术家，又沉湎《红楼梦》中多年，所以讲起《红楼梦》来，才能信手拈来绝妙的文史典故、游刃有余发挥。当然这也和蒋勋所生活的地方大环境宽松、言论不受限有直接关系。其中很有趣的是，蒋勋先生联系自身经历最多的，就是中学时代。因为中学生的年龄，和宝钗黛玉以及众多丫鬟都接近，都是十二、三岁、十、三四岁，这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也是个最易激情彭拜、荒唐冲动的年龄。宝玉荒唐过，估计蒋勋先生也荒唐过，而我、我们，也都荒唐过！借用一句不常用的词：不荒唐就不是青少人了！青春期岁月里哪个不荒唐！而这样的穿插讲述、随时对照书里的人物、事情，联系自身经历讲述，就显得轻松、自然，没有外力强加过来的意识形态、价值观等沉重的东西！同时，这样的对比使读者时刻不忘，不要苛责大观园里的人，他们多半都是半大孩子！

从冷子兴演说宁国府中，蒋勋先生谈到了贾政在宝玉周岁时的“抓周”，表面看，抓周是很灵、很准喔！因为宝玉抓了女孩子们用的“钗环脂粉”，老爸贾政就不高兴，说将来肯定是酒色之徒。蒋先生的讲述，也延伸了我的思维。我觉得流传已久这个“抓周”就毫无科学、逻辑可言-----试看，一个周岁孩子嘛也不懂，对世界万物浑然不觉。抓周时他当然挑拣一些色彩艳丽或形状可爱的去抓。而成年人希望孩子抓的书籍、文房四宝，哪个不是黑不溜秋又不易抓、抓也抓不起来的笨家伙！哪个孩子会喜欢抓它们！而女孩的化妆品、钗环脂粉，自然是小巧玲珑、颜色艳丽、活泼可爱的小玩意，抓它们怎么就扯上酒色之徒了！

许多读者对秦可卿之死格外关注。因为第五回金陵十二钗判词里，秦可卿分明是悬梁自尽，怎么在书中又成了病死？自然，熟悉脂批的读者都知道，这是因为在甲戌本石头记中那段重要的脂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应为“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须知，秦可卿之死的“淫丧”，此条脂批是唯一孤证，而且是并不确指的孤证。也就是说，在今天我们能看到的所有手抄本《石头记》里，都没有明确写出秦可卿与公公贾珍私通被丫鬟撞破而羞愤自杀。小说文本只是用焦大醉后辱骂“爬灰……”以及可卿死后，贾珍、贾蓉父子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用春秋笔法朦朦胧胧暗示出“爬灰”的主角！还有第64回“聚麀之诮”也是明确点出“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儿三姐儿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容素日有聚麀之诮”，这里“况知与”就是说尤二姐尤三姐与贾珍父子有“聚麀之诮”。而与秦可卿与贾珍父子三人关系无涉。-----“聚麀之诮”，是指父子同时占有同一个女人。要说贾琏确实也大度，明知尤二姐姐妹俩都与贾珍父子不清不楚，还硬往里掺和，也难怪贾母骂他恁狠！

当然，脂批还有些零星批语如“遗簪”等。只能说，那条脂批孤证落笔也比较早，所以曹公在得到脂砚斋“因命芹溪删去”的命令式要求后，能够有充足时间把所有手稿本里的可卿自杀改为病死。

在这重要章节里，蒋勋先生的讲述层次清晰，典故穿插错落有致。详细分析了这段脂批的作者几种可能、秦可卿从自杀到病死的改写脉络，以及从《石头记》到《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使听众也仿佛回到了贾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情境中。

九十年代中期，我读到了“王蒙评点本《红楼梦》”。从此这个王评本一直伴随我。对比王蒙和蒋勋二位，感觉蒋勋先生以视野宽广见长，王蒙先生则是以深度取胜。蒋勋先生对曹公评价甚高，有些批评也主要对后四十回、对续作者高鹗批评较多。但王蒙则不，他多次毫不客气的批评曹公，而且对高鹗的续作也多有褒扬。我也觉得，这样才公平。

蒋勋先生说：“许多人都批评后四十回太糟，但我觉得不是后四十回太糟，而是前八十回太好，太优秀”！目前红学界基本达成一个共识，即后四十回不是完全由高鹗所撰，曹公是有一个大概的遗稿留存的。然到底遗稿有几回？不好确定。王蒙先生说，续作者每次写到林黛玉的部分，都比其他地方写的好！并一往情深地写道：黛玉才情保佑高老夫子！我欲在王蒙后面弱弱加一句，后四十回写得好的地方，可能都有曹公遗稿做骨架支撑着。

蒋勋先生看似轻松、平和的讲述，也给我们大致勾勒出了岛内的红楼场景。然而不得不说，大陆土地面积是对岸的300余倍，人口是对岸的50余倍，但在中华民族引以自豪的文学巨著《红楼梦》面前所展示的读者普及、痴迷程度、眷恋等，大陆可能真的不如对岸----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然而我也是一个资深的红学迷啊！造成这等不对称的结果，我以为主要是建政初就因为某有话语权的人物 剩 趾 下，把一本书引入了四大家族、阶级斗争的 泛 怔 滞 猾 歧途。这种强加上来的动辄 桨 症 痣 的硬框框，显然会吓退许多文学爱好者。如果真能按王蒙先生所说，就把它当做一本小说、一个爱情文本来看，《红楼梦》的普及会更广，走进寻常文学青年的内心世界会更深入、更辽阔！

蒋勋先生曾谈到，在岛内某书店搞的一次读者调查，调查对象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内容是“你最喜欢的三本书”，调查结果揭晓后令人惊叹：原来三个年龄段的读者喜欢的第二、第三本各有不同，但最喜欢的第一本书，居然都是《红楼梦》！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问世后“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说明什么？说明它的文化市场发达，文化人争相购买抬高了书价、导致《西厢记》受冷落几乎到了要被迫减价地步。说明整个社会的鉴赏力、文化素养的积累，真有爆棚的效果啊！我们今天还有这股热情、激情吗？存疑！

蒋勋先生讲《红楼梦》前80回用了480讲，平均每一回要讲述6讲。而后四十回，总共只用了40回讲完了，平均每回讲一次。而且时间也不同，前80回每次讲座都在25分钟、26分钟左右。从第480回开始，每次时间都在20分钟以内，多数是18分钟左右。也许，蒋勋先生也觉得，后四十回亮点太少？不值得细谈！

当然，520回的讲座，也不可能没有瑕疵。这里仅举几个常见的：

1、     贾琏与平儿的关系

   在《红楼梦》第65回“里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中，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对尤二姐讲述王熙凤的种种霸道、不端行径时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这里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后来被纳为通房丫头。按一般侯门大户的规矩，男主人何时高兴，就随时可以把通房丫头唤来陪睡。但贾琏惧内，不敢任性。按此时平儿的语气，她这一年里有一两次陪侍贾琏，还是王熙凤命令的，以彰显她的贤惠、不妒。事后还要被酸溜溜的王熙凤数落好多天…….。

而在蒋勋先生的讲述里，贾琏和平儿被王熙凤盯得很紧，根本没时间在一起享受鱼水之欢。按此说法，不仅与“通房丫头”的身份不符，也与有的章节里的故事矛盾、冲突了。

2、浣溪沙误读成了“挽”

浣沙，是动词。在江南也是丝绸业中的一种行当、工作，如浣沙女。然更熟悉的是文学范畴里的词牌名“浣溪沙”。所以无论在《辞源》《辞海》中，它都读huan，第四声。但蒋勋先生却在多处都读成了wan，第三声。这属于常用词汇，不知何以至此？

2、     未央：在《辞源》中的“未央”条目下，只有一个解释：未尽。常见的近义词如“夜未央”，大约是不夜城意思。然蒋先生提到未央时，用了一句“永远不要达到中央（最高点）”。我觉得似乎意思走偏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说，在此前系统《红楼梦》讲座中，蒋勋先生还是最好的。所有喜欢《红楼梦》的读者，都值得一听。

          （完）

          202．2．28

                            3.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