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粥粥说“碧痕”

2020, 2. 14

                                          李俊华

碧痕，是《红楼梦》里宝玉的丫鬟，是一个二等的粗使丫鬟。也就是说，她和袭人、晴雯、麝月等大丫鬟不同，她只能在外围干一些粗活儿。

粥粥，《辞源》释义为：象声词，鸡相呼声；韩愈用过“雌鸡粥粥”，可见是贬义词。

碧痕在书里出现次数不多：第20回、24回、26回、31回、77回，而且除了31回在晴雯口中留下了一段暧昧、却又朦胧中带有美感的描述外，其他几回都是一笔带过，所以留给读者的印象并不鲜明。

有些红学家解释“碧痕”是谐音词“必恨”，我觉得不必咬文嚼字。因为碧痕在书里戏份不多，她有什麽必恨的？她和宝玉关系泛泛一般，宝玉也没给她许过什么愿，她没理由一定要恨谁嘛！

然而必须承认，曹公给丫鬟起的名字都很美，也不单是晴雯、袭人等大丫鬟，就是一些出镜一半次的小丫鬟如翠缕茜雪，名字也很美，使得这个悲剧中始终有一种审美上的大气。

第31回宝玉和晴雯拌嘴后各自都生气。晚上宝玉在薛蟠宴上喝酒回来，见院子里竹榻上躺着人，以为是袭人，于是一边说着话一边躺过去，不料却是晴雯。俩人又为白天事絮聒起来。当然宝玉火气再大见了女孩就自然消了气。刚好晴雯欲去洗澡，宝玉又来了精神道：咱俩一起洗。晴雯摆手说：“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

这里，曹公笔下描述的丫鬟碧痕服侍宝玉洗澡情节，完全是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尤其对于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来说。读者可以想象，这里面的青春期的好奇，无拘束玩耍、嬉闹，在曹公的笔下，叙述是干净的，画面是唯美的，给人留下的仿佛就是伊甸园女儿国里天使们的纯真画卷。在这一回里，碧痕给读者留下的印象遥远、模糊又如雾里看花，朦胧中一股自然美浮现在眼前。

然而读者并未留意，此前的24回里碧痕已经出现过，而且那时她给读者留的印象似乎并不大好：

那是在宝玉想喝茶却一时没人，恰好小红听到宝玉要茶就走进来给宝玉倒茶，宝玉觉得小红眼生，就随口聊了几句。正此时秋纹和碧痕提了一桶水准备给宝玉洗澡水，这俩丫鬟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红，立刻犯了醋意，你一言我一语讥讽小红。秋纹怒火中烧，迎面啐了一口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接着说：“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拿东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了便是了”

此时这三人的口角、争辩，只是让人觉得是丫鬟们间互相排斥、争风吃醋，并无过多信息量，丫鬟碧痕给读者留的印象也和其他丫鬟一样，并无特殊，只是增加一种真实感，仿佛每个读者都是亲临其境的旁观者。从这里的24回读到31回，经过晴雯的补叙，碧痕的形象似乎渐渐好了起来。或者说，碧痕的形象是通过晴雯的描述，展示了那个青春靓丽的年龄段的男女孩子可爱的一个截面，碧痕的形象在这一段补叙中是正面的、靓丽的也是可爱的。

有的红学家认为，碧痕也和袭人一样和宝玉有过偷试云雨情之事，他们认为碧痕就是伺候宝玉洗澡的专职丫鬟，所以在78回抄检大观园时，王夫人撵走了晴雯、司棋、芳官等，却偏偏没有撵碧痕。

我觉得不会。同样是这24回，秋文和碧痕发现了屋里只有宝玉和小红时，心里很生气，书里特意写道，秋文、碧痕等宝玉脱了衣服就“带上门”出来了开始盘问小红。可见，碧痕并不是专门服侍宝玉洗澡的丫鬟，宝玉也没有必须要碧痕服侍。或者可以说，第31回晴雯所说的，也不过是偶然一次的机缘巧合，也更符合十来岁小男孩小女孩子偶然兴起的玩闹性格。

而且，就在第31回晴雯在嬉笑逗趣中说了碧痕打发宝玉洗澡的情节时，晴雯的叙述是一气呵成的，也就是从“也不知道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工夫收拾水，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这会子可以不用。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这一大段叙述，前边是于嬉笑中揭了宝玉和碧痕洗澡的可笑可疑处，接着就是如何服侍宝玉洗脸、通头、吃水果等琐事，自然顺畅，没有任何不爽，更不像平日里晴雯“夹枪带棒”的口齿锋芒。由此可见，晴雯也是把那洗澡事玩笑中一笑带过，并没有过多刻薄、揪住不放。以晴雯的性格，倘若真有出格的事，晴雯也不会轻松中越过不再提的。

碧痕和其他许多女孩子一样，在宝玉身边是幸运的，在曹公笔下也是幸运的。在曹公笔下，那麽多个性鲜明的女孩子被宝玉呵护，在这部百万字巨著中留下或明或淡的一笔，却令人久久难忘。

                                                                              2020. 2.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