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木 川 归 来

2018. 10. 4

                                                   李俊华

昨晚，三天的汉中黎坪、青木川之行结束了，回到家中。然而青木川的一草一木、人物历史却依旧萦绕心头，唏嘘久之。

说到青木川，就一定会说到叶广岑和她那本《青木川》，同时也会说到电视剧，以及书中、剧中都刻意描述、叱咤陕甘川边界的风云人物魏辅唐。然而这些我都没看过或没细看过，我是怀着懵懂、茫然奔赴青木川的。这也好，避免先入为主的主观判断。一切以眼见为实做主要依据。

10月2日晚我们自驾抵达青木川，住在古街旁的远山客栈。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来，一边沿着古镇街道漫无目的游走，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高山，近处的民居、竹林花草。见一当地村民，我想也没想就迎上去问路，居然脱口而出问：魏辅唐建立的辅仁中学在哪儿？

也许是对这个悍匪出身的土皇帝投巨资兴建学校的赞赏，还有他最后居然就死在了自己建起的这所学校旁的无言感慨吧，我快速调整了心绪，按照村民指引，拐个弯、上个土坡就看到了高高门楼上“辅仁中学”几个大字。站在大门前环顾四周，校址位置极好，整个青木川镇几乎尽收眼底。因为时间尚早，学校大门紧锁，我只能透过铁门向里张望。校内建筑优雅，虽然有修整过的痕迹，但总体布局清晰可见，依旧给人一种疏朗、很洋气的感觉，全没有城市学校蜷缩在楼群中那种逼仄、压抑。然而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在寻找学校操场。揣摩着魏辅唐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心境……

青木川古镇地处陕西最西南的一角、宁强县城西约110公里，号称“鸡叫鸣三省”，山深地狭，阡陌交通。这里森林、竹林漫山遍野，烟草、药材等物产丰富，金溪河穿过古镇，为厚朴的村民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也因为它地处三省行政中枢的末梢地区，也就是俗称“三不管”的地域，也就给了魏辅唐势力的崛起提供了契机。

出身贫苦的魏辅唐就是土生土长的青木川人。他野心勃勃，有过人智慧。22岁那年伙同他人杀死了虽“隔房”但也是魏氏宗亲的民团团长，自己取而代之。巩固了自己地位后，魏辅唐开始了一系列兴办产业、鼓励经商，兴办教育以及慈善事业。为了筹集资金，他种烟、贩烟却不准部下、乡民抽大烟，违者严惩。这个只上过几年私塾、从未走出大山的山野枭雄，视野开阔、观念不俗。在兴办实业，鼓励商业上政策宽松。当本地商家与外来商家纠纷时，魏辅唐会严厉追究本地商家责任，对外来商家善言安抚，礼送出境。在这偏僻山乡推行文明生活准则，如讲卫生，不随地吐痰、大小便，给这弹丸之地引入文明之风。一时间，青木川名声鹊起，百业繁荣，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其间他率部响应官府征调，参加剿匪，并趁机扩大武装，魏辅堂也担任了胡宗南任处长的三省九县联防办事处副处长，俨然已是国家官吏。四十年代，积累了财富的魏辅唐在青木川最好地段兴建起辅仁中学，高薪聘请教师，适龄儿童必须入学，颇有现代义务教育的雏形。兴修水利，维持治安。青木川小镇的繁荣，与魏辅唐的视野息息相关。

说魏辅唐人物复杂吧，但他又时刻不忘自己是穷苦人出身。一支红军队伍途经青木川，魏辅唐一听说是穷人自己的队伍，立刻送钱送枪，还让数十名民团团丁加入红军。几年后，一个参加红军的团丁回乡，对魏诉说了红军缺医少药的艰苦。魏辅唐立刻捐出五千两烟土支援红军购买药品。这在当时可是比巨资！

走进古街道，虽略显狭窄，然接二连三的古建筑在民居中保存完好的比列，在诸多小镇中并不多见。这里的旱船房是魏辅唐二哥魏元臣的产业，主要是娱乐场所，建筑仿照船型而建，虽经近百年岁月沧桑，有些地方略有倾斜，但主体保存尚好。其他还有烟馆、有魏辅唐五姨太娘家的院子，也都古风貌犹存。可以想见昔日这里的气派。

 1950年初，魏辅唐听从了进步人士劝说、鼓励，率300多人枪步行四天到达县城，向解放军投诚。新政权举行欢迎仪式，魏辅唐第一个登台，交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1951年秋，坚信共产党会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何况自己是投诚有功的魏辅唐以杀人恶霸反革命罪判处死刑。此时，魏辅唐虽然没有忘记自己是穷人出身，但执掌生杀大权的红军显然已经把昔日恩人忘了个精光。1952年4月27日押解回青木川，在其亲手创办的辅仁中学操场旁处决，同时被杀的还有魏辅唐的二哥。1982年获平反昭雪。

魏辅唐第一次杀人、拉杆子起事时22岁。被言而无信处决时也刚刚50岁，应该是壮年岁月吧。过去我们抨击前政权“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那是对待确实要推翻它的武装而言。而主动缴枪、投诚有功的魏辅唐却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的血融入了镇反中百余名被杀的或起义、投诚或解甲归田的国军著名抗日将领的鲜血中，到也不算辱没了他。

来到“魏氏宅院”门前，忽然心有所动，这与川东豪宅大门多窄小、不起眼儿很类似，也是无言地告诉人们，这里的主人早期聚敛财富里有血腥，成功后处世低调。走进院子豁然开朗，两层的木质结构楼房很普通，不过就是雕花门窗还算精致。老宅与新宅相连通。新宅里还有宁西人民自卫总队的办公室，电话，枪支弹药库等。

年纪轻轻的魏辅唐就已经聚财无数，先后娶了六个女人。他的产业、店铺，庄园有多处。早期的劣迹、罪恶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后来对治理一方，维护治安，发展生产，造福于民也是可圈可点的。

登上数十米高的回龙阁远眺，金溪河、老街新街都在脚下。可以看出，古镇风貌犹存，实乃一大幸事。望着不远处的学校、脚下的金溪河，我联想很多：若论魏辅唐手里的血债，杀他抵命他也不冤。但另一视角看他，首先，他的统治使这里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他兴办的教育、文明健康生活方式使后世福泽绵长；其次，他在红军困境中给红军资助了人员、钱财、枪支弹药。又在鼎革之际毅然率部投诚，无论怎样算，他都应该算功大于过、罪不该死。他的被杀，也使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成为食言空话。另外，魏辅唐罪名之一是杀人恶霸，可是我却想起了那个“两把菜刀闹革命”，那不是杀人？怎么就是辉煌革命经历呢！

……

说完魏辅唐，就不得不说到与魏辅唐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刘甲三。

刘甲三是宁强县人，家境富裕，有文化，有胆识，是宁强县最早的地下党人之一。主要从事教育工作，积极宣传马列主义，相信中国革命必胜。1933年被捕，在家人苦苦相劝下，写了脱党声明后获释。但意志不衰，依旧为地下党辛勤奔走。他与魏辅唐相交甚厚。红军途径青木川，魏辅唐慷慨相赠钱粮武器等，与刘甲三的循循善诱、耐心开导有直接关系。其后刘甲三又几次被捕也终化险为夷。1949年他应魏辅唐之邀担任辅仁中学校长，鼓励魏辅唐投诚。魏辅唐被杀后，刘甲三因为历史、经历复杂，在审查和严厉批判中绝望，于1952年9月，也就是魏辅唐被杀的五个月后触电自杀，时年52岁。

也许，魏辅唐死前会怪罪刘甲三的动员、游说，可是刘甲三死前又埋怨谁呢？以鼎革后严苛的环境看，魏、刘二人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常常郁闷于鼎革不久的“镇反”扩大化，也曾想到毛泽东的坦言，他针对党外人士对镇反不理解时说：“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贯承认。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

与那个“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相比，毛伟人这一百倍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人常说缺什么就喊什么。建政初大张旗鼓喊镇反，其本质还是对坐稳权位的不自信。枪杆子打下的皇帝宝座最怕的还是枪杆子，所以才会有嗜血之举。。而大洋彼岸，明明枪支自由遍地都是，却还敢于把权力交给选票，那才叫自信，是名副其实的制度自信。而今左一个自信，右一个自信，其实连一丁点儿自信的边都不沾，简直就是活生生糟蹋可怜巴巴的汉文字！试问连百姓真话都不准说，再美妙的文字和糟烂的现实一比，也不过就是羊头和狗肉而已。

回来几天了，山青水秀的古镇青木川依旧在眼前浮现，萦绕心头，念念不忘。

                           ------完-----

                                                          2018. 10.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