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思维的乐趣》

2017. 11. 10

                                         李俊华

王小波的杂文总有一种百读不厌的诱惑力。

这两天我再读他的《思维的乐趣》又不忍释卷了。他在文中提到了插队时遇到的一个军代表，这是一个“单纯的好人”，但又是一个“在我这一生中，再没有谁比他们更使我痛苦了”。因为这一批单纯的好人认为，所谓思想的乐趣，就是一天24小时都用毛泽东思想占领，早请示晚汇报，假如有闲暇，就去看看说他们自己“亚古都”的歌舞。小波说自己对那些歌舞并无意见，但是看过二十遍以后就厌倦了。由此可以回想，王小波看那种“亚古都”的歌舞二十遍后就烦透了，而八亿人民看八个样板戏一看就是十年，那将是一种什么枯燥的折磨和强颜欢笑啊！可是，类似于军代表的意识的人很多很多。他们甚至认为，人应该充满境界高尚的思想，去掉格调低下的思想，斗私批修，做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完美的人。这种一厢情愿的观点听起来很美妙，但其实很恐怖。因为无论圣贤还是平头百姓，高尚思想和低下的思想总和才是一个人、一个真实、完整人的总合，无论去掉哪部分，这个人是谁就很可疑！由此引申到人的思想各异、生活方式，就使我想起了罗素的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那种总想把人民的思想改造、教育成一个标准样板的伟大创举，其实只能给人民带来灾难。

还有些习惯于抹黑民国的人，动辄就是怒斥“旧中国是一盘散沙”，其实他们不知道，正是这贬义的“一盘散沙”，才是我们的自由所在。只有在这种貌似松散无羁的环境里，我们才不必担忧会有“阳谋”堵嘴巴，也不会因为嘴巴、因为说话就被杀头、就被割了喉管的残暴事。有了这个自由的一盘散沙，才有了民国时期的那些大师们光彩照人的凛然气度和抨击黑暗的勇气！而思想高度统一的57年以后，文化人哪个不是灰头土脸、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胆子敢和权力、和黑暗叫板！

当然，想把人的思想整肃得如一刀切、把人整成彻底无趣的人也有两种。有一种是自己一无所能的人，他们就特别偏爱这种道德判断的事。这些人潜意识里有一种念头：我没有的，你们也都不要有。那位单纯的好人军代表等，就是竭力想把天下人的思想都弄成横路静二那种行尸走肉的人。另外一种人就是手里握有极大权力的人，他们自己猴精猴精的，却一门心思把小百姓都糊弄成傻子。这两种人合成一股势力，一系列邪恶的运动、文革就爆发了，而且一闹就是几十年。

如今，浩劫已经离我们远去。但那两种人繁衍出的徒子徒孙却依旧鼓噪不止，喧闹汹汹，时时想整点动静来证明自己人多势众。只有王小波这样的思想深刻的知识精英，才能意识到，思想争论不是打狼人越多越好，也不是说许多人共同干一件蠢事就不蠢了。小波把有独立思想、批判精神、追求丰富生活的人，与追求单一、偏爱服从、喜欢造神的人也划分为两类，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丰富，有的人喜欢单纯：我未见过喜欢丰富的人妒恨、伤害喜欢单纯的人，我见到的情形总是相反…..。

我明白王小波的意思，但我还想在他的基点上引申出去：喜欢丰富生活的人也喜欢谈论政治，但他们更清楚，他们所处环境都算不上政治，只能说在上层是权术，在底层是服从。所以政治不可能是他们生活里的唯一，因之他们的谈论总有调侃，有嬉笑怒骂而没有神圣，更没有卫道士那副嘴脸。而喜欢单一模式的人对于政治有一股本能的捍卫真理的架势，不同意他的观点就是大逆不道。他们没有视野，只有仰上级的鼻息，稍息立正地服从权力。他们普遍的思想贫血，也就苍白得扛不起一点异见，“保持一致”就是他们的唯一。因为生活中的彻底无趣，于是上网就开骂，或动辄找人“约架”、或者干脆堵上门谩骂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和领取特殊津贴的凭证。鼓噪、叫板的话几乎千篇一律“谁反对谁谁就砸烂谁的狗头”。而依法治国的实践早就告诉我们：“反对谁”已经不是罪名而是公民权利。而这诸多丑态也只是让人误以为WenGe妖孽又卷土重来了呢！

总之，有思维乐趣的人一般来说都崇尚丰富的生活，因之视野宽阔，有文化素养，有品位。对改革开放的社会大局支持、肯定。而追求单一生活的人则永远是牢骚满腹，蝇营狗苟，一脑门子官司，似乎生活永远不如意。他们最大愿望，就是期盼回到过去的岁月里。但早就患了历史健忘症的他们也许忘了，一旦回到那个票证时代、那个有不同意见就立刻被劳教被割喉管的时代，最先暴跳如雷、蹦着高詈骂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2017. 11. 16 ---2018. 1.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