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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四十三年的穿越.....
西安 李俊华
自从六月份建平微信告之,说他爸妈大约七月来西安旅游,我就经常处于一种激动和遐想中,脑海里不断浮出一件件童年往事。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年2015年,是建平的爸爸华光大哥支援贵州整整五十周年!五十年,这无论对一个人还是对一个国家,都不是一个小数字!想着想着又自问:时光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为何还会有这种激动?难道仅仅是老了?易于怀旧?我摇摇头:恐不仅于此!在思绪的词典中徘徊、跳跃,最终落在了“亲情”二字,我才如释重负的在心中默默颔首。
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确实如此。很简单,不要说远亲,即使近亲的亲戚也未必经常在一起。而近邻却基本是朝夕相处。加之那是基本住房都是平房,邻里间联系更为紧密。谁家一缕饭菜香味儿、一声大嗓门儿吆喝,都是邻里连接的纽带和无尽的话题,人情、人品的远近疏离,都在其中巩固、延伸。建平一家是我们在北京时的老街坊。建平的爸妈周华光、陈秀英两口,自从做了邻居,我们就一直叫他俩大哥、大姐,那种称谓就是跟自家人一般的亲切自然、脱口而出。模糊记得,大哥大姐他们搬来与我们做邻居时,大约是在63年、64年左右,俩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那时建平是四、五岁的样子,虽然是男孩子,可却生得眉清目秀。他妹妹丽丽才一、两岁。记忆中,年轻时的华光大哥特别英俊,大眼睛,斯斯文文。秀英大姐戴个眼睛,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直性子。屈指一算,我们两家做邻居的时间,也就是七、八年,然而建立的感情、亲情,却远胜于如今邻里的二十年、三十年不止。
我那时也是七、八岁,刚上小学不久,对新邻居的印象新鲜而淡漠,记忆不多。华光大哥搬来住在我们这排房子的东头儿第一家,第二家是徐大妈家,第三家是我家,第四家是胡大妈家。大哥家的门前,有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记忆开始增多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华光大哥每天提着水桶从我家门前过时,忽然一遍遍的唱起了那首当时红极一时的《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我已经记不得大哥以前是否爱唱歌了,反正从大哥不断唱这支歌以后,周围的氛围好像悄悄有了变化,一向快人快语的秀英大姐的爽朗的笑声少了。有一天,华光大哥告诉我们众邻家,他要到贵州去了。又过了几天,大哥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回来了。我们几个孩子羡慕地围着大哥问这问那,拽拽军装的衣角,又问大哥:怎么没有领章帽徽,大哥勉强笑了笑说:到了贵州就都有了。我们孩子们那几天都缠着大哥给我们讲贵州在哪?有多远?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大哥千里迢迢奔赴贵州,支援国家建设,是个挺新奇、挺刺激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们听到了大哥屋里传出的秀英大姐的低声哭泣,至今回想起来,那哭声也是很令人伤感的,那是一种不愿意让人听到的、嘤嘤的低声饮泣。这是应该是到了1965年,也就是所说的大三线建设刚刚拉开大幕的时候。
只是到了成年后才意识到,在一个家庭里,丈夫离家远行于千里之外,对妻子来说,是一件多麽的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那时大哥还不到三十岁,儿女都小。原本其乐融融的小家庭,因为大哥要为国家、为大家做贡献而远行,转瞬间所有家务、抚育儿女都落在大姐一个人肩头,大姐心中的凄苦自然可知。
在那些日子里,虽然还能看到大姐麻利的为大哥准备行装的身影,却也能感到更多的时候,大姐的强颜欢笑!
只记得大哥走的那天似乎是有点儿乍暖还寒的春天。大哥笑呵呵给我们打着招呼,来送行的弟妹们背着行囊跟在后面。邻居们也是一边说着送行的话一边跟着缓步前行。大姐却站在大槐树下一动不动。至今我还记得大姐泪流满面但仍在努力克制的那个神情。一直懵懂不知人事的我忽然开窍,明白了大姐所已没有跟着大家送大哥,是害怕那个伤心的场面自己控制不住…..
此前华光大哥是矿务局所属的西山平洞的钳工。这次是600多名职工整体改制为解放军工程兵,开赴贵州盘县,参加西南能源建设大会战。
华光大哥去了贵州,大姐一人独自承担起家务、抚育孩子的生活。还依稀记得,天气暖和的时候,大姐坐在门前绣花。那是给外贸加工厂的出口产品。邻居徐大妈也是个热心肠,看到秀英大姐被家务拖累,有时就给我们这几个孩子摊派任务:去,帮你大姐干点活儿去,省的闲着也是淘气打架!孩子终究是孩子,在自家干活经常推脱偷懒,可是被徐大妈指派帮助大姐干点什么活儿,却都是笑嘻嘻乐呵呵就干了!
记不清过了多久,大哥回家休探亲假了。我只记得我们无数次围着大哥,听他讲述那里的新鲜事,直到家里父母吆喝我们:别老围着你大哥,他家里还一大堆事要忙呢!
以后就渐渐习以为常了。时光飞逝,大哥只能在探亲假时才能回家小住。有一次,大哥带回来几把扫床用的扫帚,送给每家邻居一把,是用贵州盛产的棕榈做的。记得当时就惊呆了,因为做得太精致、太漂亮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扫床扫帚就是我们的玩具一般,拿在手里就赞不绝口。
1969年,大姐生下了小女儿立娟。在立娟还在襁褓中时,秀英大姐带着三个孩子跟大哥一起到贵州去了。再返回时,小立娟已经满地跑了。1972年3月,我们一家人离开众多老街坊、离开北京远赴陕西,
到了陕西的三线工厂,我才体会到那时华光大哥经常说起的基建中的能源基地,和我们的三线工厂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体会到了尘土飞扬、到处机器轰鸣的基建特色。而生活的艰苦更是令人无所适从。特别是当我们三五天吃不到青菜、四处寻觅想买点黄酱、吃顿炸酱面也无果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所遇到的困难,华光大哥他们肯定早就遇到过、饱尝过了!那时的口号是“先生产,后生活”,也就是一切困难都得自己克服,是没有理由提要求的!当我们基建中运沙子、卸电杆,挖沟包坎儿、安装机床而汗水淋漓却无处洗澡时,才更加体会到了华光大哥讲述过的艰辛!在过去毫无感觉、如今才充分领略了北京与外地、与边远地区的巨大差异后,也才品味出“生活艰苦”这个词汇里的多少艰辛、多少付出、多少汗水的内涵。感慨中不由叹息:也许我们这代人,注定要为国家建设做出自己的牺牲!我们的青春、智慧和汗水就注定与国家建设、国家综合实力的增长紧密相连。
从此一别43年。
去年十月,在和胡大妈女儿小玲联系中,看到了她朋友圈里的建平的名字,我立刻追问她并快速拿到了建平电话,和建平简短聊了几句后,要来了他爸妈电话,我立刻就拨了去,一口气就和华光大哥、秀英大姐聊了二十多分钟。从电话中得知,华光大哥在盘县一干就是八年。然凯旋归来、行囊未解,又奔赴东北铁岭,又是六年时光。待返回北京,生活稳定下来,已是人到中年。是名副其实的把青春岁月贡献给了国家。
二十多分钟的电话,一举穿越了分别四十多年的时空隧道,熟悉的声音驾驭着电磁波飞跃千百公里,让我们变成了零距离。我觉得,仿佛岁月又回到了昔日夏夜的小板凳、芭蕉扇聚在一起聊天的情境中。四十多年前的情景越是清晰、身临其境,就越是令人感慨万端,唏嘘不已。
7月26日中午,我在距家不远的大庆路西段的“雅圣聚”餐厅门口,接到了走下出租车的华光大哥、秀英大姐,小女儿立娟和她的儿子陈浩。虽然已经看过照片,但是我也还是竭力摒弃岁月公平分配给我们的白发、皱纹和时间刻在我们彼此身上的年轮,努力在他们的面孔上寻找昔日的风采。但我们也只能用“该变的肯定在变、别人在变我们也一定会变”以及“容颜虽变,声音依旧”来自嘲自解,但我们都清楚,没变的、也不会变的,永远是留在心底的那份感情、亲情!
尽管青春岁月都弃我们而远去,我们还是很快找回了昔日亲密无间的感觉和无拘无束谈话快感。也许,正是因为青春已逝,老之将至,才使我们格外珍惜今日的重逢!毕竟,岁月给我们留下、积淀下的,真的如陈年佳酿,味道浓烈醇厚,回味无穷!尤其是看到华光大哥、秀英大姐虽年过七旬、四世同堂,依然身体硬朗,每年都能旅游好几个地方,很是欣慰。
在我们大家举杯庆祝久别重逢的相聚时,我们都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时光。每个人都能回忆起昔年的趣事,不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我问大哥:还记得五十年前去贵州的具体日子吗?大哥脱口而出:1965年4月5 号!说起刚到贵州时因气候、居住、饮食习惯等种种不适、困难,大哥轻松地摇摇手:也没什么!看着大哥的神情,我忽然明白了,工作、生活中,困难随时会有,但重要的是我们战胜了困难,一路昂扬,不留遗憾地走到今天!而今天我们所品味、咀嚼的生活滋味,也注定会包括昔日的辉煌、坎坷、困境与不屈。
看着娟子和她那比她还高的儿子,我脑海里浮现出四十三年前我们走之前,她还是两三岁、满院子跑的小丫头。那时的娟子,皮肤白皙,圆圆的小脸,像个白嫩嫩的小豆芽,耳朵尖、腿快、嘴甜。几家邻居老少都爱逗她,不论谁买了水果、零食,只要喊一声:谁吃好吃的?只要娟子在院子里,不论多远,她都会学着大人们拖着长声回应:我——吃——!,然后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或者说段儿歌谣或表演个什么小节目。当然说的最多、最顺溜的还是那个儿歌:“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要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一直到把周围的人都逗得开怀大笑!还记得我在门前吃芝麻酱面,只要喊一声:谁嘬面条?准能听到小娟子响亮的回应:我嘬,然后又是一阵风跑过来,我夹起一根细细的面条塞进她的小嘴里,只见她“嗞溜”一声嘬进嘴里,嘴边留下一圈芝麻酱,扭头一步一蹦高地跑了…..。
如今的娟子已经是三家店小学的校长了。
我还是老毛病,一说到高兴时、激动处,就滔滔不绝——全不知道给客人让酒夹菜,也分不清自己吃了什么、什么味道!因为注意力都在倾诉激情、交流感情上了!屈指一算,这场相隔43年的聚会,却只有五个小时的时间。而这一次相聚,边吃边聊了近三个小时。
从确定大哥大姐他们来的的日程,我就为这顿饭犯愁,因为西安连续几天的高温实在苦不堪言!只想找一个离家近、服务好的餐馆,尽量减少饭前饭后在烈日下行走的时间。于是我就趁着夜班没事,连续两晚在附近餐馆实地勘选,最终选定了这家离家近,有电梯的餐厅。
饭后我们往回走,先后到我们姐弟仨的家里坐了坐。依然是无尽的话题。仿佛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呢,时间已经在催促了,无奈,只得依依惜别……。
一别43年,相聚却只有五个小时,令人不禁唏嘘不已。好在通讯发达,联系方便,可以随时交流、交换信息,还能稍感欣慰。
望着他们的汽车向着机场方向远去。我的思绪却不肯停歇。想当初少年时的我是出于好奇、成年后因同是支援三线的相似命运,因而对于贵州盘县这个地名格外关注。后来从网络得知,如今的盘县已并入六盘水市。而华光大哥他们亲手建立起来的几座煤矿总产量已达年均四百余万吨,既是攀枝花钢铁公司重要能源供应基地,也是六盘水市主要经济支柱。我感叹,这里面,有周华光大哥的一份功劳,一份贡献,甚至也包括秀英大姐、建平三兄妹的功劳。
我来到陕西三线工厂时16岁。明年我也将退休,步入老年人行列。也正是到了这个阶段,才能体会到台湾王鼎钧老人说的真好,他说“上帝把幼小的我们给了父母,把青壮年的我们给了国家社会,到了老年,他才把我们还给我们自己。”正是因为有华光大哥这样为国家建设南北征战的一代人无私奉献,才使他们能够在今天无愧无悔地安享晚年的悠然、怡然自得,也使我们有资格说“老年比年轻好,一如收获比垦荒好,和平比战争好!”
最后以打油诗一首誌之:
别时十六今六十,
倏忽重见鬓染丝。
琐事当年话不尽,
夕阳无限不忧迟。
------完-----
2015. 8.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