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电 的 日 子

                                                         李俊华

我们法士特公司的老厂坐落在陕西关中的一条山沟里，是文革中兴建的三线工厂。四十五年过去了，随着发展，工厂的一部分迁入西安，留在山沟的那部分就习惯称作了老厂，也是老根据地意思。因为从老厂迁入西安的老职工，回忆起建厂初期的事情，总是很有感情的——一个“老”字凝聚了多少亲切、亲昵，于是，老厂的名字就习惯性延续下来了。

文革中建设的三线工厂，大都有个不好现象，就是纪律松懈，管理混乱。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车间与生活区很近，无形中就有一种以厂为家，家、厂不分了。建厂初期生活清苦，有点儿什麽事，也都是靠“干私活儿”解决；居家生活还凑合，就苦了单身职工们。食堂饭菜难以下咽，于是单身工人大多自己做饭，私用电炉就成了屡禁不止的顽疾，并且蔓延到家属区，电线常烧得一塌糊涂，停电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工厂建了七、八年，文革快结束时才开始试生产，到改革开放时，设计产能还是遥不可及。

1978年后，改革开放吹响了建设四化的号角，全国的工农业生产迸发出巨大活力，我厂的生产也开始渐入正轨。但是生产形势越好，电力供应就越紧张。终于有一天开始限电、停电了，而且日益加剧。开始仅仅是生产限电，后来生活用电、晚上也拉闸，有时候每晚停电两至三小时，连着停五、六天——停电停得大家叫苦连天，幸亏那时候还没电视！

停电了无所事事，就是打扑克、聊天、织毛衣，晚上停电怎办呢！还得照明呀，点蜡？价钱太贵，再说，守着工厂花自己钱照明？不是冤大头嘛！于是想办法解决照明问题，不知谁提出来做电石灯——因为基建拖延进度，各车间都有电石，于是，车间没活儿干的时候，就开始“干私活儿”新样式灯具不断亮相，而且普及推广比我们正经产品还快！

当时我们只知道它叫“臭电石”，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叫碳化钙，但因为它气味大，平时没人拿它当回事。这下子，它被重视了，在许多地方厂常能闻到这种令人皱眉的臭味，

姐夫是车间有名的钳工能手。有人找他做灯，开始总是推脱，说做这玩意用的都是公家的，不合适嘛。后来经不住纠缠：您看，一停电就是半夜，孩子作业也不能写，咱总得为孩子前途考虑吧！没辙！无论公私话题，只要绑架了孩子前途这样的强大理由，你就无法推辞，只好被拉下水了。

电石灯结构简单。就是一个能够方便打开的金属容器，上面链接一根金属管子，管子另一头做喷口。电石装好，加上水快速盖好，电石经过与水的化学反应产生可燃气体乙炔，通过连接的金属管子，从灯头的喷口喷出，这时就能听到灯头喷口处有丝丝气流声，用火柴一点，电石灯就亮了。

早些时候做的电石灯，但都因为密封不好或灯头喷口口径太大，混成的气体外泄，开始很亮的灯不一会就不亮了。于是姐夫严格控制容器壳体配合精度，最主要的是在灯头喷口处动脑子。他把普通电线芯的细铜丝抽出一根，插入灯头喷口里，然后反复敲击喷口，使其变形，喷口内孔逐渐变小，等细铜丝被挤住时，再慢慢把它抽出来，此时灯头喷口处的内孔，大约也就是一根头发丝大小。装好电石一试，灯头喷出的火苗儿有近两寸长，特别的亮，而且不怕风。

那时我们住的都是筒子楼：楼道里一排六户人家，水池、厕所都是公用的，邻居们交流场所主要在这一米多宽的走廊，停电后就在走廊里放个凳子，大家各自搬个小马扎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现在，增大了亮度的电石灯摆在走廊的围栏上，整条楼道都亮堂堂的，打扑克照明刚合适，走廊里又增加了更多的欢声笑语。走廊另一头，往往是几个年轻妇女聚在一起织毛衣、聊天，一边陪着写作业的孩子，一边口口相传着一天中各单位的新闻、绯闻，或窃窃私语，或朗声大笑，与打扑克的催促声、狡辩声汇成一阵热闹嘈杂的混声合唱。然而电石灯再好，也无法消除刺鼻的臭味，但有了灯照亮也知足了，顾不得许多了。

初步成功并未使姐夫的改进停步。他继续琢磨，又做了双灯头的、未几又做了三灯头的，那亮度真不亚于十五、二十瓦白炽灯。望着对面楼道像萤火虫一般的煤油灯、蜡烛摇曳幽暗的样子，不免得意起来。有的时候打牌人多，就摆上两盏、三盏灯，亮堂堂灯火通明，引得对面楼上黑暗中有人冲我们这边吼：“厅里掌灯，山外点明子”！我们这边的小陈也不示弱：回敬道：给三爷拜寿喽！对面黑暗中又冒出来一句：干嘛呀，样板戏要开锣？接着一阵哈哈大笑。有时候对面楼上的人一边嘴里喊着“投奔光明”一边“咚咚”跑上楼来，或参加打牌，或围在一旁“支招儿”，或加入神聊神侃队伍，一直闹到夜深。

灯的亮度增大了，燃烧速度也快了。有时候打牌正起劲呢，灯的亮度开始减弱，这是电石消耗殆尽的表示，于是，哪位打牌手臭正输得冒火，此时就被罚：去！给灯里添点电石，输牌的人也只好忍气吞声站起身，去水池那边给灯添水添燃料，片刻，灯恢复了亮度，打牌也恢复正常。

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厂里大部分老职工逐渐迁入西安新厂。随着国家经济发展，百姓生活日益改善。特别是1992年小平同志南巡后，市场经济发展全面提速，也就是说，中国人的生活有了质的提高也就是这最近二十年的事儿。

但是随着市场经济高速发展，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新一轮供电紧张来袭，但是限电、停电时期，却再也没有人为照明发愁了，为何？市场经济激发了活力，各种方便实用、物美价廉的灯具新产品不断面市，一般充一次电都能使用七、八个小时以上，完全满足了生活需要。每到停电时，点亮充电灯，女儿继续写作业，妻子照常织毛衣，我接着看我的书，再也不必闻那刺鼻难闻的臭电石味儿了！

生活富裕了，生活内容也丰富多彩。但是回想起建厂初期的老厂岁月，对比今日丰富的商品市场，不断提升的生活质量，令人唏嘘不已。有时也不禁自问：那时候是我们愿意“做私活儿”吗？还不是因为穷、因为闭塞落后，生活用品短缺嘛！而今天，你就是放开让大家去“做私活儿”，也没人去做了。

再看这二十年来国家、百姓生活的巨大变化，更是令人感慨：二十年前市场经济如火如荼兴起时，小百姓们哪个敢奢望私家车？而今，楼前楼后私家车已经停满了，下班晚一点，就得在院子里转几个圈才找到车位，每看到此都不免叹息：二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现在谈笑间就搞定了！

哎！不说了，在只搞斗争，不搞经济的贫穷的生活里，令人尴尬窘迫的事太多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省点精力，看看下次的旅游攻略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