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经历着，也在体验着。一双眼睛，凝视着这经历着的一切和体验着的一切，她看到了奥妙，看到了生命内在的风景。”这是于艾香写的书评《生命体验与电影情景》中的一段话。我被这段话深深地打动，这正是我所知道的于艾香，那个有着“一双凝视的眼睛，看着生命内在风景”的女作家。

一年多以前，秋尘第一次向我介绍了于艾香，说她是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和《当代小说》副主编，国内知名的女作家。听到这么多的头衔与这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联在一起，我有些惊奇地‘嗬’了一声，并没有特别的触动，随之而来的忙碌，便使这个名字沉入了记忆的角落。几个月以前，在网上突然间读到了于艾香的短篇小说《惹祸的假期》，一个令人惊悸的故事。一个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的农村男孩儿，却在暑假期间，不可思议地将邻居的两姐妹杀死在荒野里。小说通过层层密密的心理分析，告诉了人们一个让人不可相信的荒唐故事。我一口气读完这篇小说，被作品中那种穿不透，躲不掉的宿命和由此产生的巨大张力所捕获。从此我记住了女作家于艾香，希望读到更多她的作品。

幸运地是，不久我到济南出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约她见面。当我们在当地的一家餐馆里落座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写出那些令人不可思议，不能忘却作品的作家是一个看起来一点也不特别的普通女人。她用带胶东口音的普通话和我聊天。话语中透着随和和善良的幽默。我们谈文学，谈社会，找到了很多共同的话题。起身离开的时候，艾香送给我她的两本短篇小说集，《秘密发现》和《于艾香中短篇小说选》。回家以后，我一口气读完了这两本书。这正是我一直在找的作品，它们令我震惊，让我不能忘怀。这些小说并不仅仅是故事。在她的作品里，她用那双看起来很普通的眼睛，凝视着世界。与别人不同的是，她不仅仅看到了故事，而且看到了故事深处的奥秘，生命内在的风景。

《于艾香短篇小说选》1992年出版，是她早期作品的集子。在这本书的自序中她这样描述自己的写作：“我并不在意别人面上说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或者说不太在意。而面部的痕迹，却从来是第一眼就进入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因着这些痕迹而不安而激动。于是，在夜里或白天，我能想象出许多人生的秘密的痛苦，不为人知的不幸，无人时自己哭泣的痛事。同时我又因了自己的这份想象而对人类有着深深的悲悯。因为我知道我想象的事儿都是真实的事儿，是正在发生的事儿。”

在这部集子的17篇作品里，艾香以常人所不具备的敏感，聆听主人公们，也是读者们，那些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叙述的声音。在《写给母亲的信里》，她探索一个心灵破碎的研究生，由离异的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在大学当教授的生父从来不曾抚养过她。为了不让同学们知道自己来自农村，她违心地从不回家探望母亲，却在档案里声称自己有一个当教授的父亲。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孤独地给母亲写着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在《藏在心里的忧郁》里，她探索一个大学校园里的女生，面对帅气文雅的男友，却在心里不能忘怀曾经强暴她的粗坯子男生。在《行到水穷处》里她解读宾，一个可怜的流浪儿，为了引起别人的注视故意捣蛋，却在一次救火时成为了英雄。艾香的这些小说，并不十分重视情节的描述，却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她像剥笋一样，慢慢地，仔细地剥去人们在公众场合，甚至是在家人面前，所包裹着的装饰。把故事主人公心中从来不被人知的自言自语，轻轻地，不动声色地放大，送进读者的耳朵里。在艾香精致简洁的文字里，这些细微地，似乎从来都不存在的声音，因其赤裸裸的真实而令人不敢审视。她的小说常常有一个缓慢的似乎漫不经心的开头，然后是密密实实不惜笔墨甚至有些过分渲染的人物心理活动。这些让读者惊讶的，灰色的心理，在艾香的笔下极为真实。小说的主人公们似乎不能摆脱那些病态的想法，他们精心地策划着安排着原本应当很平常的故事。艾香并不满足于简单地揭示人们的心理活动。在结尾处，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颠覆了所有的一切，将一个原本极平常甚至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变得悲惨和令人惊骇。这样的事情，正如艾香所说，都“正在发生”。她告诉人们，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就是这样有一个极为普通的开始。

艾香的另一本书《秘密发现》，主要描写恋爱中的故事。同样地，那些有着各种各样体验的男女，在她的笔下，大多数有着或多或少的变态心理。艾香象一个心理学家，冷眼旁观着这一道道生命的风景。在她的小说里，兴奋或者悲伤，向往和追求，都变得无可救药。

于艾香的小说以细腻的心理分析和当代女性情感的表达见长，我特别喜欢她的短篇小说《夏日书屋》，主人公对那个根本不熟悉的书屋男子的情感看起来没头没脑，可她心里的千回百转却真实得让女性读者们不能够逃避。当然，那又是一个悲惨，让人不能忘记的故事。

于艾香早期的长篇小说《女人情感方式》《情感纪事》我无缘读到。而她最近的新著《一个女人的神话》也已经出版了。我期待读到她的长篇。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心理描写，我可以想象，她的长篇小说也会具于艾香心理分析特点，应当是值得一读的作品。

（写于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