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喜大使 - 六年前的一次采访

    20年前，以传奇的方式，中国对美国、对世界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从那以后，中国的外交官一批又一批地来到纽约，在曼哈顿面对哈德逊河的第12大道上建立了总领馆。总领馆的外交官们，不论是才华横溢，还是谨小慎微，总是让人感觉神秘。对于外界来说，中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保留着共产主义理念的国家。而他们奉行独立自主的的外交政策，在国际事物中秉持中国人坚持原则的不可动摇，又在具体事件上以中国人杰出的智慧灵活处理，很有自己的特色。随着中国在世界的崛起，没有人不承认中国的国际地位日益提高，也没有人不承认，中国的外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这个时候采访一个中国的高级外交官，也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他们是怎样的人？他们对于我们身边的事情有着什么样的看法？

    张宏喜印象

    张宏喜是中国驻纽约总领馆的总领事。在到纽约任职之前，他曾经是中国驻坦桑尼亚的特命全权大使，因此按照美国的习惯，人们喜欢称他为张大使。

    中国是个大国，能够代表国家出任驻美国总领馆最高官衔的张宏喜大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来到总领馆的会客厅里，正好是9点整。张大使穿着灰色的西装走了过来，在握手的时候他问：“今天很冷吧？”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给我们到了茶。我注意到，茶杯是素白磁的，在一侧印了一个红色的中国国徽。

    张大使先让我们介绍了《彼岸》杂志，他说：“听说过这本杂志，但是没有全读过。”我送了他几本杂志，他问道：“这么漂亮的杂志你们是用什么支持的呢？”我们略做解释，他听了点了点头。

    几乎没有过多的寒暄，张大使开始向我介绍他对海外华人的看法。我向他提出希望介绍一些有关他自己的情况，这样我的报道可以更贴近人物。他欣然同意。

    “我爷爷是个农民，文盲。因为我的父亲和叔叔那时都参加了共产党，我小时候受连累常常要住到别人的家里躲避。小时候常与家人分开不好。因此性格比较内向。长期没有亲人温暖的日子，使我很注重友情。对待朋友很好。不交则已，一交就是非常诚恳。这样在学校里的朋友很多，社会上一有活动就有我的份。其实我那时并不总是班干部，组织能力也是因为老让我干才练出来的。学习的时候，我并不太在意分数，反对死记硬背。有一次历史老师考《水浒》人物，他给了我们标准答案，我没有按照他的答案答，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答题。结果得分不高，我没有去找老师争辩。

    张宏喜的外交官之路张宏喜1964年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中文系，那一年很巧的是许多北京中央的部委到郑州大学去招收干部。张宏喜很幸运地被分配到了北京的外交部。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感叹：“搞外交，原来我一点都没想过，我是学中文的。中学毕业时我的志愿是学理工。在考大学的时候，因为社会活动多，来不及复习数学和物理了，匆忙之中报考了郑州大学的中文系。那时没有想过一个学中文的会到外交部去工作。”

    进入外交部是张宏喜一生的转折。他从调研室的职员开始在那里做了40年。先后任随员、处长、和领事司的司长。担任了四次驻外领事：泰国、澳大利亚、坦桑尼亚，一直到今天成为纽约总领馆的总领事，负责美国东部10个州的中国侨务。

    “我刚到外交部的时候是陈毅副总理任外交部长，以后是乔贯华、黄华、钱其琛、到现在是唐家璇部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陈毅部长，他是带兵的元帅，很有性格特点。近年的钱琪琛部长很有水平，有人批评他软弱，我认为他不软弱。国外评价他是棉里藏针，确实是这样，他主持外交部的时候解决了很多难题，对近几年中国的外交政策影响很深。”在中国外交部的所有部长中，周恩来是第一个部长，也是张宏喜唯一没有经历过的部长。他说：“周恩来我确实很崇拜，我觉得他太了不起了。我读过他的许多批示。他对外交部的影响非常之大，至少在我这一代对他印象非常深。很多文件，多少关都过了，到他手里，他还是能看出错误，一个字一个字的改。今天我们的许多外交政策还是依照他建立的原则。比如说，周总理在50年代就说：“华侨能够在国外安居乐业就是我们最大的成绩。”

    张宏喜谈中国海外侨务的变化

    最近很多人都注意到总领馆的官员经常出现在侨界举办的各种活动中。张大使介绍说：“总领事馆现在更加开放了，因为中国大陆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也有经济实力了。过去我们驻外人员都不可以带家属，因为那时没有钱。现在领事的家属和孩子都可以带来。我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在美国。我问张大使，为什么没有见到他的夫人，因为我想照一张他和夫人在一起的照片。他爽快地说：“没关系，我给你一张我们的全家福好了，我的夫人，儿子和儿媳妇都在上边。”

    张大使与我谈的第一件事就是总领馆对华侨的工作，他说：“我们中国总领馆现在的工作就是希望生活在海外的中国人，到什么地方都能够好好生活，越来越茂盛。你们住在海外，出路在哪里？只能是面向当地。老一代的华侨要落叶归根，当时淘金的中国人，不带家属，不带老婆。要赚一笔钱以后，衣锦还乡。这是中国的传统观念。现在慢慢地，回去不现实了，看来在国外生活好是好事情，对各方面都有好处。但是这一点过去被忽略了，开口就说，要大家回去支持国内的建设。如果你们在当地不能生根，拿什么支持国内？在国内，现在求什么？也是过好日子。和这里是一致的，在哪里都一样，不矛盾。只要你们在这里生活好了比什么都强。否则的话，你们的日子不好过，今天排华，明天排华，我们管不了，不管又不行，相当的难。过去我就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你们到美国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因为美国毕竟是世界最繁华的地方，很多人喜欢来这里，人总是希望到好的地方去的。你们在这里爱做什么都行，只要事业有成，生活幸福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谈到纽约侨界有很多同乡会，宗亲会时，张大使认为：“身在异乡的中国人，互相需要联系，同乡会这样的社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现在住在新州等纽约外围地区的华人移民，通过专业学会，和中文学校这样的社团也互相联系了。我们总领馆都要大力支持。”

    张宏喜最棘手的事情

    “你在美国这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什么是最棘手的事情呢？”我故意找了个难题给他。

    “台湾问题。”他毫不犹豫地说。“比如说前天郭登其议员的就职典礼请我们参加，我去了。台湾方面他也请了。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如果知道我会事先与他交涉。我们不反对与台湾方面一起参加活动，但是中美两国公报写得清清楚楚，只承认一个中国，所以我代表中国政府，台湾是民间机构的地位。在典礼上，他先介绍了我作为中国领事馆的总领事，第二就介绍说：“中华民国某某大使”。这是不对的，因为他不是大使，是一个DIRECTOR，一个办事处的主任。以我的立场，我应当站起来退席以表明我的态度。但是我考虑那样对于这个仪式影响不好，所以当场我没有吭声。回来以后，我立即给埃克曼写了一封信交涉，指出了这个错误。像这样的场合是比较棘手的。今后凡是这样的情况我们是不参加的。在一个中国这个原则立场上我不会退让，十三亿中国人不许我让。但是在这个原则以下，我可以灵活，很多事情都好办。你要考虑，我们已经说两岸都是中国了，只要你承认这个就行了。再让的话，怎么让？不可能让台湾反过来占领大陆去吧。那样十三亿大陆人能够接受吗？”

   “藏独是另外一个比较棘手的情况。我认为最主要是因为，我们没有向外界好好宣传西藏的发展。其实西藏原来是很落后的，达赖喇嘛统治西藏的时候有很多落后的东西，比如说砍手，剥皮这样的刑法。但是，外界并不是很清楚，我们不太批评这些事情，因为这是他们的宗教，那里的人就信这个。这次我到甘肃一带去，那里有的地方现在还使用人体器皿。我们认为落后的东西，是他们的信仰。我们尊重他们的信仰。”

   “那么你对这类棘手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呢？你认为事情会越来越难办？还是会越来越好办呢？”“现在最根本的办法就是邓小平的思想，不仅仅是西藏，还有中国的其它事情，要让人们到中国去看看就明白了。你到西藏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不是在消灭宗教。是不是不许人们这样，不许人们那样。你一看就知道那里是比过去先进了还是比过去落后了。现在在很多场合下，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跟他吵有什么用啊？没用的！把自己的国家搞好就行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到中国去看过的美国人，回来以后看法都不一样了。这是最根本的办法，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张宏喜面对的是一个海外侨届错综复杂的局面。作为一个国家的官员，他必须以国家的利益和政府的原则为行为准则，而面对侨界，他又需要与持有各种观点的人打交道。他讲了这样一个事情：“在昨天的一个座谈会上，一位国民党的老党员与我聊了起来，他对共产党一点也不能认同，和我争论了很长时间。我耐心地和他讲了很多。最后，我并没有能够说服他，但是他至少认为我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张宏喜看中国和美国的对外政策

    曾经在东南亚，非洲和澳洲任职的张大使，对弱小的国家有亲身体验。谈起美国在北朝鲜退出核条约问题上的做法时，他说：“美国只会采取高压政策。他体会不到像北朝鲜这样的小国家，你一定要尊重他。越是小的国家，他们国民的民族主义越强。别的都不怕，就怕你侮辱他。只要一侮辱他，他就跟你拼命。我们中国也不同意北朝鲜发展核武，但是我们跟他们好好说，好好商量。不能说：你干我就收拾你。你这么一说，他马上就跟你对着干。小国家就是这样，一般的人也这样，你不把我当人看，拼死我也跟你对着干。我们对小国家的这种特点比较了解，不光是北朝鲜，对周边的小国家，越南，缅甸，和蒙古都很尊重。中国有句话说：“惜尊己老兮人亦老，由吾幼及人亦幼”。就是说我尊敬自己的父母，由此也要尊敬别人的父母。我爱自己的孩子，由此也要爱别人的孩子。”我在非洲工作过，那些小国家都赞扬我们中国，不喜欢美国。所以在联合国投票，投一百次还是中国胜利。在谈到中国与美国的对外政策时，张大使说：“中国的政策，第一，是追求和平，尽量避免战争。第二，我们尊重别人，不管他是大国、小国、穷国、还是富国，我们都尊重他们。有些国家很奇怪，在国内很民主，但是在国际上不这样对待。一点都不民主，全靠实力去压制。强国体会不到曾经被人欺负过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心态，什么味道。”

    生活在美国，张大使注意到，布什的对外政策获得了国民很高的支持率。美国人不肯认错的性格也让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美国很多地方很好，值得中国学习，但是这个方面应当引以为戒。我们中国今后一定不能成为世界的敌人。”采访就要结束的时候，张大使领我们参观了总领馆刚刚装修完毕的新宴会厅。金黄色基调的大厅里，装饰富丽堂皇。地毯精美，窗帘高雅，看得出来，国内经济的发展，已经从各个方面改变了中国人生活的状态。中国总领馆的官员们，也变得越来越开放。

    张宏喜是中国资深的外交官，他的身上体现了建国初期的中国人所具有的许多典型特点：务实，不求华而不实，不喜欢讲大道理，却精于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直入主题，一针见血。

    在采访中我多次听到他说这样一句话：“好好的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我见到的张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