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蚁

住了将近5年的公寓，沙兰和老公再也不能忍受房东的刁难，终于下决心买一栋自己的别墅。想不到的是，买房子没有那么难，才跑了几个星期，就找到了这一座，看起来还不错。

经纪人尼克，是个红头发的小老头。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半旧西装，脖子上松松地挎着一条黑色领带。他慢吞吞地，领着沙兰和她的老公，走上房前的柏油车道。“瞧，这车道是刚刷过的，最好的防水层。”他又指着周围的环境用夸耀的语气说：“我在这里长大，小时候常常有鹿站在我家的车道上。”

“现在这里也有鹿吗？”沙兰看看四周的房屋和远处的一小丛树林，有些怀疑地问道。

“现在鹿没有那么多了，其实鹿是很麻烦的，它们会把你的花园毁掉。还是没有好些。”尼克边说边打开门，带沙兰和她丈夫走进这栋看起来很独特的房子。

“这里是前厅，你看它多别致，建在两个楼层之间。往下走是一层，往上走是二层。这种式样在70年代很流行，叫“现代式”。

“那这式样现在还流行吗？”沙兰听出了尼克话里的漏洞故意这样问。其实，她并不太在乎现在流行的是什么，只要价格好，自己喜欢就行了。

“只要喜欢，就是流行嘛。像你这样的小家庭，这房子最好，很有个人的空间嘛。”尼克边说边冲着沙兰眨了一下眼睛。沙兰跟着他笑了起来。

“你瞧，所有的房间都沿着楼梯旋转分布。上面一间比下面一间高半层，每一间都是独立的，不与其他房间相临，感觉很独立，很浪漫，不是吗？”尼克站在一间卧室的门口说。

“很新鲜的设计。”沙兰开始喜欢这个房子了。特别是那个夹在两层之间的起居室，看起来很安静，像是公园里的一个角落。她想像着，如果坐在那里读书该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的。

沙兰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介绍材料，“21万9千”。这房子的价格比其他类型的便宜很多。正好在她计划的价位里。

“来，我们去底层看看。”尼克看出客人已经开始喜欢这房子了，他带着他们沿楼梯走到底层。

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可屋里竟然这么黑。沙兰刚想到这里，尼克已经打开了灯。客厅四周的十几盏壁灯一下子把房间照得很亮。“这么多灯，很费电的。”老公跟在后面嘟哝了一句。

“你看这个直立的柱子，是房子的支柱。”尼克指着门口的一根柱子说。

 “怎么这么细？这么细的柱子能支持整个房子吗？”老公走过去摇了摇支柱。

“没问题。你看这柱子是铁的，永远都不会坏，不是木头的。我们这个地区有白蚁，最好不用木头。”尼克没注意，顺口说出了“白蚁”这个致命的词汇。

“白蚁？”沙兰突然一惊。吓得连忙把手从柱子上拿开。她是北方人，从没见过白蚁。可是却深深地记住了一个叫《白蚁》的科教片。在那个影片里，好多好多的白蚁，把整座房子都吃空了。它们密密麻麻地钻在木头里蚕食。那些被白蚁蛀了的木头，外表看起来还像好木头一样，可里面却像海绵一样疏松，轻轻一碰就变成了一堆碎木屑。最可怕的是，没人知道，这些白蚁什么时候，怎么进到屋子里。它们安安静静地在主人的陪伴下毁灭整座房屋。她曾经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北方，不会见到那些讨厌的白蚁。可是没想到在美国的这个地区，竟然会有白蚁。

“这栋房子有白蚁吗？”老公警惕地问。

“有过，已经处理了，不会再有了。”尼克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挺聪明的中国人，对白蚁好像一无所知。 “来，我带你们去车库，从那里可以看到处理过的蚁区。”

“你看这块颜色不一样的木头，很短是吧？这里曾经有白蚁，治蚁公司把感染了的那一块去掉，拿走了。换上这一块好木头。他们还会同时在这房子的周围打上很多深孔，灌上药水。这样处理了以后，很多年都不会再有白蚁了。”尼克注意到沙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急忙补充说：“还是处理过白蚁的房子更安全，咱们这个州树木多，外面的土里都是白蚁，没处理过的房子一定会被感染的。一定要处理过，才安全。”沙兰勉强地点着头，她不相信，只换掉那么一小块木头就能根治了白蚁。“万一白蚁已经跑到房子里的其他地方，怎么办？”她再也不想买这栋房子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沙兰还想着那房子。她对老公说：“真可惜，那房子我真喜欢。特别是那个院子。房主在那里养狗。记得咱们谈恋爱的时候，你说过想养狗。如果买下那房子，我们也可以养条狗了。”老公听了这话，把她揽在了怀里：“我那么一句不经意的话，你还记得。现在这么忙怎么能养狗？既然那房子有过白蚁，你不放心就算了吧。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比养狗都高兴。

那天晚上，沙兰睡得不实。在梦里，一个很大的银幕上放着那个科教片。后来，许多许多白蚁，从荧幕上跑到了她 家的壁橱里，那个像一条大蠕虫一样的巨大蚁王，像蜡作的一样闪闪发光。她惊醒了过来，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他却睡得很香，不紧不慢地打着鼾。

一年过去了，他们已经看了一百多栋房子，却还没有买到合意的。沙兰的心里总是有第一座房子的影子。她要找一座起码像那样漂亮，价格又好的房子。每一次看房子的时候，她都会仔细地盘问里面有没有白蚁。大多数的回答是没有。也有时也会说，有过，但已经被处理过了。那样的房子，沙兰是连看都不去看的。有一、两次，他们看中了房子，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买不成。最惨的一次，他们出了价钱，却因为比别人的低了1000元而没有拿到。沙兰为此后悔了好长时间。

这一年里，房价开始上涨了。上半年还只要22万的房子，到下半年已经涨了一万块。沙兰知道房子一定要尽快买下来才行，她请了三个经纪人同时工作，每个周末轮流带她去看房子，两个月下来，她和老公都快给累垮了。再后来，经纪人的电话就不多了，房市好了起来，没人愿意为沙兰这样挑剔的买主服务。到后来，沙兰有点灰心了，准备不买房子，一辈子住在公寓里了。一个周末，好朋友秋萍邀请沙兰一家参加她的暖房聚会，她马上就答应了。

秋萍是沙兰的同学。做事情总是糊里糊涂的，她与老公认识的时候，拿不定主意，找沙兰出主意才确定下来。结果夫妻恩爱，从没有脸红过。她的老公很有才华，现在已经是大学教授了。秋萍的房子是半年前开始买的，只看了两个星期就定了下来。沙兰问她房子有多少平方尺，她糊里糊涂地说不上来。问她每年要交多少地税，她说好像是8千块。问她为什么那么贵，她说，反正喜欢了那个地区，大家都要交那么多，管它作什么。沙兰告诉她一定要注意新房子里不要有白蚁，她说：不会有吧，经纪人说没有的。沙兰真不明白，秋萍这样的糊涂怎么能够不出错？

沙兰去了秋萍的暖房聚会。那确实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式样很新，价格也并不贵。在聚会里，一个客人听说沙兰也要买房子，就说自己的一个同事已经搬到西岸去了，房子正由公司替他卖。他说，这样的房子价钱比一般市面上的便宜很多。

沙兰按照那人给的电话，与卖房的公司联系了去看房。果真，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殖民地式小别墅。它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小街尽头。房前有许多漂亮的花木，在初夏的这个时候，不知名的几种红色和黄色的花正开得热闹。房子是浅灰色的，窗棂涂成墨绿色，深红色的大门藏在四个漂亮的白色石柱后面。房子的后面是一片松树林，一个白色的花格子门和石椅在青青的草地上看起来闲静温馨。第一眼看到这房子，沙兰整个人就被抓住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你看这一层全是硬桃木的地板，颜色是目前最流行的，多漂亮。”经纪人苏珊做这行已经十多年了。这房子是她用了很多手段才拿到的。公司的房子价格低，卖主也不挑剔，所以大家都愿意作。房子到手以后，她并不着急，压了半年，就是要找一个像沙兰这样的买主。自己找上门来，没有其他的经纪人。这样她就可以多赚一倍的佣金。

苏珊领着沙兰和她的老公在楼上和楼下各处查看房子，她知道这座三年新的房子不会有任何毛病，也没有在意沙兰的老公一边看一边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房子确实很好，浴室和厨房，几乎没怎么用过，还是新的。其他房间的内部的装修也很讲究，真的无可挑剔。

看完了各处以后，他们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沙兰把手里拿着的可口可乐放在了玻璃的茶几上。

“奥，给你这个纸巾，请垫在可乐下面好吗？”苏珊边说，边递过来一块纸巾。她觉得这两个东方人好像不太懂规矩，心里很有些看不起他们。

 “这房子有白蚁吗？”沙兰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你说什么？”沙兰的中国口音听起来很吃力，苏珊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她说的是白蚁。“奥，你说的是白蚁呀，应该这样说。”她纠正了一下沙兰的发音，然后用纯正、优雅的声音说：“怎么会有白蚁呢？已经处理过了。”像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买主，应该很好对付的，她在心里说。

 “处理了？这么说，过去是有过白蚁了？”沙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不是的。现在建新房子，在打地基的时候要灌很多防蚁药，在20年内一般不会有白蚁的。”

“一般不会，但如果真有了怎么办？”沙兰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卖了几十栋这样的房子从来没有白蚁的问题。放心吧，你可以叫人来做个房检，有白蚁的话，售房合同自动终止。这样行了吧。” 苏珊有些好笑沙兰的大惊小怪。

沙兰终于放心了。她知道现在是谈关键问题的时候了。“好吧，咱们谈谈价钱吧。”

苏珊笑了。她知道，一但买主出了价钱，这买卖就做成了一半。她卖过很多房子，什么样难缠的人都碰到过，根本就没把这两个英文都说不利落的中国人放在眼里。

她拿出标有房价的介绍材料和一张买方出价的表格。“瞧，这里是我的卖主要的价钱，你可以接受，或者还一个价，写在这个表格上，签字。然后，我传真给他，愿不愿意就看他的了。

沙兰看了老公一眼，老公把做记录的那个小本子递过去。每次谈价钱都是沙兰出面的。老公知道她是砍价高手，能够找出各种出奇不意的理由，杀得卖方吐血，还得心服口服。

“这房子是不错，我们很满意。”沙兰砍价，一开始总是先给卖主一颗定心丸。先让她高兴，创造一个融洽的气氛。

“不过这房子上市了半年，怎么还没有卖出去呢？”她笑眯眯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房子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当初的价格定得高了点，所以来看的人比较少。”苏珊胸有成竹地回答。“上个星期，我们刚降了两万块。你真是赶得巧。”她想让沙兰觉得拣了个便宜。

“就我这么一个买主，说明这个区房子市场不好吧。”沙兰，不上当。很策略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这里是乡村，来看房的人，不那么多。不过，这房子的质量是无可挑剔的。”苏珊发现这个中国人似乎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对付。她转移话题，摆出了这房子最明显的优势。

“这房子的质量确实很不错，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的。你看我们已经发现了这几个问题。”沙兰拿起老公记录的小本子开始罗列：

“这房子屋顶上的瓦条好像有些小弯曲，这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问题。但冬天，大雪以后，就有可能进水。”沙兰抬起头看着苏珊。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有什么根据。”苏珊感到意外，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对房子一知半解的东方人竟然看到了这么细小的屋顶问题。

“我先生学过房屋检查。还有，房子的屋后，填土不够，容易积水。我们在底下室相应的墙壁上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那条裂缝很细，根本没问题的。好多地下室都会有裂缝的。”苏珊想起，沙兰的老公，确实曾经指出过那条裂缝。“

“尽管现在看不出问题，可每年冬天，墙外面的积水会结冰，挤压那面墙。几年以后，地下室的裂缝会越来越大。严重的时候，整个墙都会倒掉。”沙兰看到苏珊的眼睛瞪得那么大，连忙安慰地补充说：“这个倒比较好办，再填点土就行了，不过钱要从房价里减下来吧。”

“还有，在后门口缺了个台阶，不小心容易踩空。这可是人身安全的隐患呀。”苏珊记起来了，自己提醒过沙兰，走过那个门时要小心一点，不要踩空了。她没想到自己的那一句提示，也成了一条毛病。

“还有个小毛病，浴室里少了个淋浴帘，东西不大，可没有帘子，淋浴就不能用了吧。得安上才行。”

“那个淋浴我的房主从来就没有用过，所以才没有帘子的。”苏珊有些无可奈何地解释着。

“他不用可以，但我们买房子是想用的，那帘子是属于房子应配设施的一部分吧。不过我不会太计较这个。”沙兰并不想纠缠，顺水推舟地作一回好人。

“可这院子里的污水池已经三年没有掏过了，尽管这房子很少使用，没有多少污水。但不管多少，总不能把垃圾留给我们来清理吧，清理的费用也要扣除的。还有。。。。。。”这就么洋洋洒洒地，沙兰竟然列出了十几条毛病。把个苏珊气得没了话说。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买主能在三年新的房子里找出这么多不大不小的毛病。而且每一个都理由充分。到这时候，她不得不服了这两个中国人，他们对房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不过为了那双份的佣金，她忍住心里的不快，勉强带着笑容说：“好吧，你们尽可以把这些考虑进去，给个价钱，我去跟卖主商量。”

“好吧，我们就减两万块。”

“当然可以，你们尽管把价钱写在这里。”苏珊微笑着指点沙兰在哪一个格里写上价钱。她在心里说：“只要你们签了字，我就可以让你们跑不掉。减两万块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在路上，老公埋怨沙兰：“应该再多降一点，明天卖主肯定要回价，给个折中，最后的房价最多只能降下来一万。”

“你别得寸进尺了”沙兰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这房子，一分不降我也要。那后院多 平，多大。比秋萍家的还要好。

第二天，苏珊打来了电：“卖主回价了，一分不降，按原价。”沙兰没想到会这样，她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苏珊在电话那头放低了声音说：“昨天，又来了一个买主。听我的，别讲价了，这次就答应了这价格。我估计另一个买主会还价。你不还，这房子就是你们的了。”按照规矩，她不应该告诉沙兰另一个买主的情况。

“我跟老公商量一下吧。”沙兰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听苏珊诈咱们，怎么那么巧，半年都没人要的房子，咱们刚给价，就多出了个买主？”老公有点愤愤不平。

“还是保险一点吧，万一真是苏珊说的这个情况，我可不愿意丢了这房子。你忘记了，那次咱们要买的房子，只差1000元，被别人抢走了？”

第二天，沙兰他们在买房的契约上签了字，交了一千元的定金。有了这个定金，他们就可以找人来做房检了。

“这房子基本情况不错。锅炉、地下室、屋顶和窗户我都查了。”房检技师皮特是一个朋友介绍的。

“我想知道这房子里有没有白蚁。”沙兰问。

“这样的新房子一般是不会有白蚁的。”听到皮特这样肯定地回答，沙兰彻底放心了。“现在可以付那10％的保险金了。”沙兰心想。

送走了皮特，心情愉快的沙兰和老公又在房子里上下走了一回。她想像着今后应当怎样布置这个新家。

靠近西边的一个窗户，百叶帘似乎没有拉好，她走过去把它弄正。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白色的窗台上。

“那是什么？两个黑色点子怎么会在这里？”沙兰用手去沾，那两个死去的小昆虫就这样被放在了她的掌心。

“老公快来看，这是什么？是不是白蚁。”沙兰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嗯，这圆圆地头和两段的身体，还真有些像蚂蚁，只是比一般的蚂蚁要细长，而且大很多。”老公凑在窗户的光线下仔细地打量着这两只昆虫。

“白蚁就是比蚂蚁要大很多的呀。”沙兰几乎要哭出来了。

“它们的身上有翅膀，是不是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老公看到沙兰太紧张了，故作轻松地说。

“白蚁就是会羽化变成飞蚂蚁的。”沙兰模糊地记起了那个科教片里的几个镜头，一队羽化的白蚁从一座房子里飞出来，转移到另一座房子里。“完了。这房子里有白蚁。”沙兰的腿一软，跌坐了在地上。

“没那么糟糕，也许房主开窗户的时候不小心，这两只蚂蚁，就算是白蚁吧，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他们根本不是在这个房子里的。那个尼克不是说过吗，这个地区外面的土里有很多白蚁的。这样吧，咱们今天把窗户关好，把这两只蚂蚁清掉，明天再来看看还有没有。”老公安慰沙兰，让她别太悲观。

那天晚上，沙兰一夜都没睡好。费了那么多的心血谈成的这座房子，有了白蚁怎么办？她推了推身边的老公：“你肯定那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吗？明天咱们去看的时候，如果再有蚂蚁就肯定是在屋子的了。”

“快睡吧。别耽心，面包会有的。”老公嘟囔着翻了个身又睡了。

晚上，沙兰又做了一个梦，他们住在了那所新房子里。老公和女儿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粉红色的恐龙巴尼说：“我喜欢蚂蚁，很多很多蚂蚁。”真的一下子就从沙发里，飞出了许多蚂蚁。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她拿起一个苍蝇拍，冲过去拼命地打那些蚂蚁。就这样惊醒了。

早上，苏珊打来了电话，提醒他们，根据合同，明天要交房价10％的押金。

沙兰含糊地说好吧。心里却想这房子如果有了白蚁，那10％的押金还能不能要回来。她告诉苏珊，她今天还得去看看那房子。

“为什么？房检出了什么问题吗？“苏珊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我们看到了两只蚂蚁。今天想再去看看。”

“我敢肯定，那房子里没有白蚁，如果你不相信，就找个治蚁公司看看好吗。”苏珊觉得这个东方女人真是太过敏。她的心里有了一种不那么踏实的感觉。

在第二天的检查中，沙兰又在那个窗台发现了两只死去的蚂蚁。她看了看关得紧紧的窗户： “真奇怪，难道这两只蚂蚁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为什么不多不少是两只？为什么只在这个地方出现，而其他地方却没有？而且，它们怎么就会死在了这里？这连串的问题，都在沙兰的脑子里翻腾着。可是她无论怎么努力，却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她把两只死蚂蚁冲进洗手池，却马上就后悔了：“也许这两只蚂蚁会在下水道里活过来，再爬到房子里怎么办？”她马上打开热水龙头，使劲地冲了好多好多的热水。

回到家里，她给秋萍打电话，问她在房子里有没有见过死蚂蚁。秋萍说，她的房子从来就没有任何昆虫出来，一只小蚂蚁也没有见过。“不就是两只蚂蚁吗？那么大的房子，就两只蚂蚁能怎么样？”秋萍劝沙兰放心。

可沙兰就是放不下心来。她想：“连续两天都看到了新死的蚂蚁，怎么就知道以后不会有蚂蚁出来呢？又怎么能确定今后不会有更多的蚂蚁呢？如果能知道这两只蚂蚁是怎么来到这窗台上的，还可以找出对策。可现在，是两只死蚂蚁，什么都弄不清楚了。”沙兰不断地想着这个没有解释的问题，愣愣地发呆。老公看到她这个样子，轻轻地走过来搂着她说：“算了，别折磨自己了，大不了咱们不买这个房子了还不行吗？”

沙兰摇了摇头，她真的喜欢这所房子，舍不得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找到的这个梦之屋。可是，那里面为什么就偏偏要有两只死蚂蚁呢？她有些害怕地想象着，在自己的新房子里，不断地有白蚁从梁柱里飞出来，在窗台、水池、和餐桌上出现，这些忙碌的小东西在她的衣服里，碗柜里到处爬。她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没有办法阻止它们。她怨恨这两只蚂蚁。它们的存在，毁了她对这座美丽房子的憧憬。

吃过晚饭，沙兰还是不开心，老公劝她：“没关系，咱们明天还是请治蚁公司来一次吧，也许真的不是白蚁呢？”

“怎么不是白蚁，它那么大，还有翅膀，我在电影上看到过，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可能不是白蚁。”沙兰说到这里，又想起了20年前的那个电影。那些镜头似乎比以前更清晰了，那肥大的蚁王，蛀蚀木头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到。沙兰的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回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一定是住在房子里的。那房子都是木头的，白蚁一定在墙壁的木头里，咱们找都找不到。等房子蛀空了，哪天会突然一下子倒了。对了，那个电影里就有这么一个镜头。”

“又是那个电影。你别老想着那个电影。那是20年前，你在中国看的电影。现在是两千年了，这里是美国，治白蚁肯定有很多新技术。咱们找个治蚁公司来看看再说好吗？”老公边说边打开了电视，他想让沙兰的注意力转移一下。

电视的闪动，突然让沙兰想到了那个梦境。她忍不住查看身边的沙发。好像那里真的会出现白蚁。“也许那个梦就是在告诉我，那所房子里真的有白蚁。”她不禁害怕了起来。

“这么新的房子就有了白蚁，以后咱们要住很多年。即使把白蚁治好了，也是处理过的房子，没人敢买了。”沙兰越想越害怕，那栋漂亮的小楼，再也没有过去的漂亮形象了。“算了，这栋房子就不买了吧”她想到这里，拿起了电话。

“苏珊吗？我们不要那房子了，能不能把我们交的定金退回呢？”

从那以后，他们没有再看过房子。

两年以后老公在外州找了新工作。刚到新地区，要找个地方赶快住下来。想起过去买房子的经历，沙兰真的害怕了。一个好心的同事给他们介绍了一个经纪人，看了两个星期房，真的找到了一所看起来很不错的房子。

房子是在一条安静的小街里。从外面看起来竟然与四年以前，他们看中的那座现代式小楼很相象。房前的车道刚刚刷了黑色的防水漆。房主罗得是波兰人。看起来很会做木工活，整个房子光洁明亮，收拾的很整齐。在签合同之前，沙兰还是问了那个最关心的问题：

“这房子里有白蚁吗？”

“没有！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白蚁。有时候窗台上会有几只从外面飞进来的蚂蚁，但不是这房子里的。我每年都给房子喷药水，预防，决不会有白蚁的。”

想起上一次为了两只死蚂蚁，他们做出的牺牲，沙兰决定不再为死蚂蚁的事操心了。再说这房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房主一定是个很勤快，很小心的人。他们家不会有白蚁的。她没有像过去那么挑剔，房子很快就成交了。签字的那天是三月三十号。在律师楼里，买卖双方，每人面前放了一大叠各种文件，要轮流签十几份，手都酸了。最后，律师站起来，把房子的钥匙交到沙兰手里，祝贺她们买了新房子。 房主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对沙兰说：“祝你好运！再见。”

在握手的那一刹那，沙兰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似乎觉得房主的眼睛里有点不那么明亮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时间多想，搬家的忙碌冲淡了一切。

很快就是四月初了，一切都安顿好了。沙兰给新房子配上了喜欢的窗帘，也像房主那样每天擦拭那漂亮的硬桃木地板。厨房一尘不染。

这天下班以后，在地上玩耍的女儿突然叫了起来：“妈咪，蚂蚁。很多很多蚂蚁。”她的心突然一下紧紧地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她拿起一只苍蝇拍，快步跑到起居室里。并没有蚂蚁围在女儿身边，她正爬在地板上，指着一个地方叫着。在那干净光亮的地板上，很多黑色的蚂蚁朝着窗口排成一条线状死去。它们的双翅都掉落在身体旁边。沙兰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不相信这是白蚁。“一定是外面飞进来的。在那个电影里，羽化了的白蚁是飞走了的。不会这样死在房子里。”

第二天，又出现了许多死在地上的蚂蚁，还是在同样的地方，同样朝着亮光的方向，双翅都掉落在地上。沙兰不得不给治蚁公司打了电话，公司的人在电话里说，白蚁的典型特征就是会朝着亮光排成线状死去。死白蚁的双翅是从身体上脱落的。而无害的飞蚂蚁，死后双翅是不脱落的。

“老公，那次咱们在那所房子里看到的两只死蚂蚁，翅膀是不是掉下来的？”沙兰放下电话就问。

“那两只死蚂蚁的翅膀是连在身体上的。”老公不解地望着沙兰，她怎么会关心这个问题。

公司派来了技师，他很快就在车库里找到了白蚁的巢穴。取走了那块被感染的木头，换上了一块新木头。那快木头不很长，看起来颜色也不一样。

他指着那些掉落在地面上的碎木屑说：“这样的木屑过去一定曾经有过，房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房子里有白蚁。”他在房屋的四周和地下室打了许多深孔，灌注了药水。在合同上，公司担保，二十年里这所房子不会再有白蚁。

（2004年12月4日，写于新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