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了文友鲁鸣的电邮，说他出了一本新书，书名是《软能力》。鲁鸣是个很勤奋的写手，这几年不断有新书问世，相比之下，我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写一本长篇。《软能力》这本书，我还没有读过，无法就内容说些什么，不过却想起了自己写过的一篇短文，也有些观点似乎在软的范畴里面，所以贴出来与大家分享：

中国人的小聪明

－茹月

来到美国以后，发现这里的中国人常常会有寄人篱下不得志的感觉，也许为了给自己打气，因此在中国人的圈子里常常听到有人说：“其实美国人笨得要死，中国人比美国人聪明多了”。此话一出口，似乎自己的气就顺了一些，也为自己找回了一点心理的平衡。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会跟着说这句话，而且说完以后会觉得作为一个聪明的中国人，腰也可以挺直一些了。但是渐渐地，在美国待长了，就觉得这句话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对了。终于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中国人的小聪明和美国人的大智慧。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中国人的聪明往好了说是小聪明，往坏了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那些笨笨的美国人则往坏了说是笨人自有笨人福，往好了说是大智若愚。”

听许多人论述过中国人的劣根性，但是绝没有人说中国人的聪明是劣根的。依我看这聪明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一个大劣根，而且是劣根之源呢。为什么？你可以数一数中国人的劣根有哪一个不是因为聪明而来呢？

比如说中国人天字第一号的劣根－勾心斗角，就完全是个聪明人的勾当，笨人是不会玩这花样的。常常可以听中国人说某人：“他真笨，连这个名堂都看不出来，让别人给耍了”。这简单的一句话，说明了中国人对聪明的定义，以及中国人对笨人的态度。第一，聪明的人是指那些能够识破别人花招的人，也就是说，是能够读懂别人心思的人，不能读别人心思的人就是个笨蛋。第二，笨蛋是活该让别人耍的。让谁呢？当然是聪明人了。听到这话的中国人会为那个笨人遗憾，同时还会在暗中告诫自己：“以后我得聪明一点别让人给耍了”。结果是，中国人，个个练就了一双透视眼，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出别人的心思，也就会同样地以聪明的招数对付，互相推手，玩起那勾心斗角的游戏。不要说大到国家大事路线斗争不断，小到同事之间互不相让都怕吃亏，就是在家庭里夫妻之间也喜欢互相猜测。常常听到丈母娘告诉女儿，留点心眼，留点私房钱，否则就是太傻了。其实，傻又有什么不好呢？丈夫知到自己的妻子是个没有心眼的人，对她也会很实在的。家庭关系可能比那表面精明的妻子要好，这就是笨人自有笨人福的道理了。你再往身边看看，那不争不斗的和事佬，常常才是最后的常青藤，而那争得头破血流的主儿，往往落个两败惧伤的结果，这就应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话了。

中国人认为美国人笨，说美国人的数学不好，化学不好。其实，美国人聪明得很，他们不想学数学和化学，因为那些职业太辛苦，太费脑子。美国人喜欢学管理，那是个做老板的专业。还有一些美国人根本连管理都不学，高中毕业在公司里做个技术员，做点蓝领工作，也没见他们心里不高兴，反而是该玩就玩，该吃就吃，该打扮就打扮，潇潇洒洒的一生。倒是聪明的中国人，干着白领工作，整天不知如何才能让老板满意，又上夜校，又加班的，除了工作，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哪里了。

在美国公司里工作的中国人喜欢在美国人老板手下干活，似乎美国人老板不如中国人心眼多。我认识一个在美国公司工作的中国人，他背着美国人老板做了一些私活。在朋友之间，他很有感触地说：“美国人做你老板的第一大好处是，他从不怀疑你是否会给自己做私活，尽管他似乎应该知道你在工作中有明摆着做私活的机会”。听起来似乎美国老板对手下太信任，不留心眼。其实美国老板才是深音做老板之道，手下的工作表现是他唯一应该考虑的事情，其他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或者用美国人的话说是：“STAY OUT OF TROUBLE”。 但是如果你有一个中国人老板，他则一定在你还没想到给自己做私活的时候，就早早开始注意你了。他因为要表现自己的聪明，常常明里暗里地提醒你：“我已经看出来了，别想在我面前玩猫腻”。岂不知他这一提醒就把自己的聪明劲给露了，以后再想做那愚人也就难了。这也是中国人小聪明的一种表现，就是不能放下自己的聪明，做一回愚人。

为什么中国人喜欢显示自己的聪明而不能做到大智呢？这也许与中国的文化传统和悠久的历史有关。在中国历史上被人称颂的常常是有计有谋的人，很少是头脑简单的实干家。诸葛亮是中国历史上人人皆知的聪明过人之人。没有哪个中国人不希望自己能象诸葛亮一样地聪明和有智有谋。但是，诸葛亮的聪明并不能帮助刘备完成建立江山的大业，而只能是使很有实力的曹操大伤元气，最后是奸滑的司马懿家族统一了中国。诸葛亮与大多数聪明的中国人一样，不能放弃自己的聪明，因此才想利用自己的计谋去帮助弱小的刘备打下江山，而不是劝说刘备及时放弃江山之争，与曹操一起共谋统一大业。以诸葛亮的智慧，在曹操手下做个军师，一定能很快地统一中国，为百姓谋更大的福利。但是他却要辅佐刘备，让几十万大军六出歧山，越战越惨，最后他自己也死于征途。可以说诸葛亮是至死也没有服输的聪明人。

中国人对聪明的崇拜使我们很不愿意认输，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的聪明。对于一输就认，没了招就逃的人，中国人是看不起的。比如说刘备的儿子阿斗，在历史上是有名的笨蛋。他在大军压境的时候，不抵抗就投降，而且作了俘虏以后，在敌人的领地里又“乐不思蜀”，一派逍遥地生活。他被称为一个忘了国仇家恨，最没有出息的人。其实我们也许可以说这是笨人比聪明人的高明之处，就是知道自己不如别人的时候，他能够早认输，因而少吃亏。不说阿斗因为投降免了一死，就是蜀地的百姓不也是免受了生灵的涂炭吗？其实在西方的文化中，输了并不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向强者认输是输的一方应有的风度。

中国是个聪明人的国度，谁都怕被人说不聪明。我们的孩子们从刚一懂事就会问爸爸妈妈：“那个电影里的好人是不是坏蛋装的”？他们长大以后，对于受骗上当也会非常地敏感。在生活上就体现在中国人的精明。我们可能都有过买东西上当的经历，如果条件允许，中国人对于有欺骗行为的店家常常会毫不客气，理直气壮地退货。遇到不讲理的店家就会发生争执。其实为了一件花不了多少钱的东西与商家不依不饶地争吵，那浪费的时间，耗去的精力很可能已经大大地超出了那件东西的价值。但是这被骗的人最气的常常并不一定是多花了钱，而是受骗这个事情，也就是说自己成了一个愚蠢的人这件事是非常丢人和没有面子的。我曾与一个美国姑娘同住一个公寓，她上当从邮购买了一套旅行箱。我在一旁出主意让她去退货，她明知上当了却淡淡地说，其实她正需要一套旅行箱，即使贵一点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用处。结果她心安理得地用着那并不合心的物品，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是不是做了傻子烦心，而我却为她当了一回冤大头替她不平了一个星期。但是现在想起来，如果她去退货，与邮购公司打交道，需要不止一个星期的时间，让自己不痛快的经历会变得很长，不如还是做个冤大头更对得起自己。

中国人因为聪明，也希望别人认为自己聪明，因此常常互不服气，以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聪明。这就产生了中国人的另一个劣根－一盘散沙。比如说在中国，有人出了一个新产品，旁边的人一看就明白了，他会想：“你能做的我也能做，而且会比你做得更好”。很快地，遍地开花的同一个产品形成恶性竞争，谁也成不了气候。反过来，如果其他的人对发明者很尊重，自认不足，也许就会甘心为第一个发明人打工，辅助他成功。结果是一个大企业的诞生。中国人的这种恶性竞争的毛病，在海外就是遍布各处的中餐馆，因为打工的伙计都想的是哪天也去开家餐馆，而不会甘心做一辈子伙计。其实中国人并不一定就是人人喜欢开餐馆做老板，不能忍受的是甘败下风，为别人干活，要的是自己也不笨的那个证明。

中国人的劣根性已经被很多人批评过了，其实要想有所改变，也许要从根本上讨论一下，就是中国人能不能承认自己并不是很聪明，那些看起来的聪明，其实不过是小儿科的把戏。中国人需要的是学会一点笨笨的大智慧。

2000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