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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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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深沉地懷念
追思錄
一. 獻給親愛的媽媽
————紀念媽媽逝世100天
魂斷西夏
媽媽2000年12月30日病故于寧夏銀川,享年84歲
21世紀的第四天,媽媽結束了她苦難的一生,在冰冷的停屍櫃中孤獨的躺了4天,身化青煙,魂凝白雲,
把不堪回首的84年留在了人間……
媽媽走了!5月份突發腦血栓,一個月內已奇迹般地康復,怎麽半年後突然丟下這麽多深愛她的親人,
匆匆忙忙地走了呢?她還沒有享受到晚輩們更多的孝順!她翹首以盼的“貧民窟”拆遷還沒有實施……
媽媽走得艱難而痛苦。那難以忍受的7天,渾身插滿了管子,頭腦異常清醒,卻無法用語言和圍在她身邊
的兒女們交流!她無力的擡起胳膊,在大哥手上寫了一個“死”,在暑哥手上寫了一個“回”……
嚴重缺氧導致內臟全面衰竭,腸胃無休止的大出血,使媽媽越來越虛弱,她以超人的毅力忍受著巨大的
肉體痛苦,一聲不吭,以寬慰她的親人……
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在清醒和明白中咽下最後一口氣!從她那緊閉的、疲倦的雙眼中,流出一滴滴永別的
淚水,我不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撕心裂肺地呼喚,祈求死神放過我的媽媽!醫生、護士也爲之慟哭……
她是不想走的!她捨不得她的親人,捨不得這個帶給她累累傷痕,卻仍然吸引她的人世間。
媽媽歷盡滄桑,所幸的是,她的後代個個出色,她得到衆多兒孫的孝順,臨終時,兒女們都在她身邊。
我的媽媽平凡而偉大!
她的平凡在於,她只是一個小學教師,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
她夢寐以求的是,希望中國的政府,對抗日將領的丈夫做出公正的評價!
她期盼、等待貧民窟的拆遷,有朝一日住进有卫生间的楼房……
媽媽非常偉大!她曾是顯赫的將軍夫人,家庭變故後,落入底層,無權無勢,憑自己的頑強和毅力,培養出6個優秀兒女,妥善安排了一個智障兒子。
媽媽寬厚待人,與世無爭,毫無私心。她以極大的容量,包容一切!她以博大的胸懷面對這個萬分不平的人間……
媽媽走了!留下了她無限的牽挂!留下了她全部的愛。
媽媽生於龍年,故于龍年,她已化作一條蛟龍直奔天國……
喪夫之悲!喪子之痛!!
媽媽的童年、少年在清貧中度過。18歲與剛剛考入“陸軍大學”的爹爹結婚,父母感情甚篤。
1938年,爹爹“陸大”畢業,在87軍部任少將高參,抗戰8年媽媽隨爹爹顛沛流離,無怨無悔。
作爲隨軍家屬的媽媽,毫無將軍夫人的架子,不僅和夫人們和諧友善,和政工隊的演員們同樣打成一片,這對爹爹的工作起到了一種無形的力量。
媽媽帶著我和璞妹隨遠征軍到雲南彌度、騰沖,媽媽積極熱情地投入抗日宣傳,參與、組織募捐活動,送慰問品到前沿陣地慰勞將士……27歲的媽媽,間接地參與了馳名中外的“騰沖戰役” !這是媽媽一生的驕傲。(注1)
1948年底,爹爹的同仁們陸續飛往臺灣,此時的爹爹,只想和家人一起過安定的生活,原打算把工作交代後,帶家人取道香港遷居美國。
正當父母做好安排,期待日後的新生活時,一聲巨大的晴空霹靂,打亂了一切計劃!我們的全部財産被盜!!一家人被死死的困在了亂哄哄的重慶。從此,我們的命運被徹底改變!(注2)
1950年底,我的爹爹莫名其妙的被捕,1951年5月9日莫名其妙的被殺!我的媽媽頃刻間失去了深深愛戀的丈夫!她還不到35歲啊!
媽媽強忍悲痛,把對爹爹無限的思念鎖在了內心深處,擦乾了眼淚,爲一家老老小小堅強的繼續活著。
爲了一家人能活著,媽媽和小姑姑大哥商量決定化整爲零,分爲兩組:一組以小姑姑爲首,四個哥哥留在重慶,一組以媽媽爲首,帶著祖父母和三個女孩子投奔北京的大伯父,和堂姐帆。
1952年初冬,我們這一組到達北京。
到北京後的困難,遠遠超乎媽媽的想象!大伯伯一家的困境與我們家不相上下。
祖父母不習慣北方生活,又想念他們的小女兒(我的小姑姑),執意要回到重慶,媽媽只好服從,把二老送回重慶。
在親人們的互相幫助下,大伯伯和我們兩家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在堂姐夫(寧可,現北京“首都師範大學”教授、博導)的幫助下,媽媽謀到一小學教師的職位,並爲之奮鬥終身。
解決了基本的養家糊口,媽媽開始拼命的投入工作,她曾連續10年被評爲優秀教師,有著極好的人緣。
幾十年如一日的早出晚歸,媽媽把全部時間獻給了她的學校,獻給了她的學生。她沒有時間照顧自己年紀尚幼的女兒;年紀小小的我們姐妹,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從1953年開始,身爲“反革命分子”的家屬,又有衆多海外關係的媽媽,經歷了毛澤東一次比一次兇狠的政治運動。
1957年,毛澤東在全國、全方位的開展打擊“右派分子”的運動,媽媽險些成爲“右派”!幸好,媽媽平時埋頭教學,又有著極好的人緣,經過無數次的 檢討、認識、自我批評,媽媽僥倖躲過這一劫,保全了飯碗。(注3)
1966年,毛澤東發動了更加恐怖、更加慘無人道的“文化大革命”!
媽媽沒有躲過這次劫難。
這場“大革命”毀掉了我們原本就殘缺不全的家!北京工業大學一個外號叫“鴕鳥”的紅衛兵,帶著幾個大學生,夥同大佛寺第二小學的紅衛兵于红,抄查我們一貧如洗的家;連續三天,每天命令我可憐的媽媽在烈日下,站在小板凳上,低頭彎腰90度,長達兩小時之久!!不時的用皮帶毒打我的媽媽!(注4)三天後,把媽媽剃成了“陰陽頭”(一半光頭,一半留有頭髮),以“堅持反動立場”的“現行反革命分子”由她的同事兼徒弟于紅強行押送到湖南華容鄉下(注5)。
從此,媽媽由一名優秀教師成爲一名農婦,住在破爛不堪的草房裏,身無分文,遠離子女,開始了她“脫胎換骨”的勞動改造生活。
她虔誠地、毫無怨言地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那一年,媽媽剛剛滿50歲。
媽媽在鄉下默默的“改造”自己,謹小慎微到極點!她整天不言不語的幹活,生怕冒犯了任何人……
有人到她的茅草房偷偷的告訴她:“二嬸娘!我告訴你,是誰害了二叔……”媽媽嚇得半死!趕快把那個人趕走。
以“以歷史反革命”罪名遣返回鄉下的大伯伯,到媽媽的草房來看她,媽媽怕隔牆有耳,要大伯伯千萬再不要去看她……
老家的人悄悄的告訴媽媽:“劉家的人不是壞人!”,還說我的爹爹、祖父母當初在家鄉做了許多好事……媽媽卻從來不敢搭腔。
媽媽的善良、勤勞,媽媽的遭遇,換取了鄉親們的讚揚和同情。其實在鄉下沒有人把媽媽當成“反革命”,他們堅信媽媽有朝一日會回到北京……他們親熱的稱呼媽媽爲“北京婆婆”。這些生活在底層的農民,比大學生“鴕鳥”,比身爲教師的于紅,比當時當政的大小官員們更懂得好與壞,善與惡,比他們更懂得法律……農民們的思維方式,他們對好人壞人的鑒別,對毛澤東的某些理論真是極大的諷刺!
媽媽險些遭遭到流氓侮辱!借助媽媽良好的人緣,經我苦苦懇求,於1972年底,終於取得公社領導同意把媽媽接到我身邊。
到車站接媽媽時,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挑著行李、農民打扮的婦人,我幾乎認不出那就是我牽腸挂肚的媽媽!!媽媽當將軍夫人的時候,曾經是那麽的雍容華貴、高雅美麗……我真想大哭!
她不僅外形改變,整個人的內心也有了極大的變化!她變得膽小、木納、疑心重重;她沒有了過去的開朗、樂觀,她變得愛生悶氣,她完全喪失了自信……
我們想盡了方法讓她高興:不讓她感覺是依靠子女,不讓她缺錢用,讓她輪流到每一個兒女家享受天倫之樂……然而,收效甚微。
我知道是那頂“反革命”帽子的重壓所至。心疼之餘,我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爲母伸冤行動。
也許是那封封含淚的信感動了上帝,或許是“文革”的發動者已經去見他的老師馬克思……總之,我們看到了一點點光明。
5年啊!我不間斷的給媽媽的學校寫信,不斷證明她的無辜;心誠則靈吧?1978年,媽媽學校的楊校長,終於通知我,暫時以“投靠子女”之名,媽媽得到第一次落實政策,並爭取到原工資的60%的生活費,戶口從鄉下轉到了自貢市。
當了12年“反革命”的媽媽,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媽媽逐漸恢復了自信,那個通情達理、樂觀的媽媽又回來了!
1983年,與我同甘共苦生活了10年半的媽媽,徹底得到平反!她揚眉吐氣的回到了北京。
大難不死的媽媽此時已經67歲。
1984年,在楊校長的幫助下,媽媽分到一間集客廳、飯廳、臥室於一體的居室;雖然只有13.8平米,簡陋之極,媽媽非常滿足!因爲,她又有了屬於自己的家;這個家,一直是她分散在全國各地兒女們團聚的中心!兒女們又可以常常回家看看了!爲了這一點人之常情的願望,我們付出了18年的代價!
媽媽從惡夢中醒來,剛剛過上安穩、舒心的日子,又經歷了一次五雷轟頂的打擊!——她深愛的兒子,我的鐵哥去世了!
鐵哥,排行第三,乳名鐵生。是重慶鋼鐵公司的高級工程師,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關進監獄,遭受到極其殘酷的虐待,被折磨、毒打致殘......身心倍受傷害,雖被洗冤,但早已憂鬱成疾。
1997年10月21日,鐵哥走了!此時的媽媽已81歲。
鐵哥高大的身材、英俊的容貌、橫溢的才華都與我爹爹酷似,他是媽媽的精神支柱。鐵哥的去世,把一生堅韌無比的媽媽徹底擊垮!痛失愛子,使已風燭殘年的媽媽迅速衰老……
在鐵哥去世3周年之時,媽媽放棄了人間的一切,到天國與她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團聚去了……
一生苦難重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經歷了人生之最大不幸的媽媽,累極了!她需要休息!
我將時時爲媽媽祈禱:願媽媽在天國不再受苦……(注6)
注:
1. 爲抗日將士募捐一事,解放後,歷次政治運動,被認爲是“反革命”的行爲。儘管媽媽百思不得其解,她依然不得不一次次的做檢討……
2. 在重慶,全部財産被盜,一直是個迷!是陰謀。
3. 媽媽一直把爹爹的骨灰留在身邊,反右時,她帶的徒弟(實習生)揭發她保留“反革命”丈夫的骨灰,被迫撒在了北京東直門外。
4. 媽媽被毒打,彎腰低頭,是鄰居們親眼所見。
5. 于紅,當年大佛寺第二小學的青年教師,造反派。于紅把媽媽送到公社,當時公社幹部說,我媽媽不屬於送回鄉下範疇,不予接受,是于紅強迫他們接收的!
6. 2001年4月妈妈逝世100天,我在波斯顿三佛中心供修时为我的爹爹妈妈做了超度。
2001年4月20日寫于美國波斯頓劍橋市。 2008年8月29日星期五修改。
1963年,媽媽的兒女從重慶、青海、新疆 來到北京小聚
1977年璞妹來看望在自貢避難的媽媽 “文革”7年的勞動改造把我的媽媽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一天是她的生日,頭頂著“反革命”的帽子,途徑
北京留影紀念。
1973年暑哥專程從青海到陝西漢中看望經歷磨難的媽媽
媽媽得到平冤,1983年5月離開了她生活了10年半的自貢市
1985年,媽媽又有了自己的家,雖然只有13平米,它卻是我們兄妹團聚的中心。
我又有娘家可回了!
媽媽80大壽攝于重慶。
平冤后的媽媽回到北京,心情舒暢。
平冤後的媽媽,心寬體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