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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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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集中營
半歲多的小兒子陪我走進“集中營”
1969年是比較安靜的一年,沒有打打殺殺,平靜得出奇!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1970年我到新疆生第二個兒子。同年4月我帶著4個月的小兒子回到大同。此時逐漸又恢復了“運動”的局面,每天開會,學習……一直持續到某一天,突然宣佈全體文化界人員,包括領導,都集中到平魯(山西雁北地區最偏遠的窮山溝)“毛澤東思想訓練班”學習,按照政策規定,我屬於哺乳期,不在下鄉之例。然而,當時連公(警察局)、檢(檢察院)、法(法律,法院)都已被砸爛(廢除),對於我這種“黑五類”更無“規定”可言。我被迫帯著6個多月的孩子走進“毛澤東思想訓練班”。
這是個沒有皮鞭鞭打,沒有肉體折磨的“集中營”,然而,每一個人都承受著巨大的精神折磨和心理壓力,提心吊膽的過著每一天……
到平魯後,有關領導命令我,爲了不影響“交代問題”,白天我必須請一個當地的貧下中農帶孩子。
我請了一個小姑娘,當然是自費,每月化去我薪水的三分之一。而此後,我的生活用品,甚至衣服逐漸不翼而飛,我不敢向上級報告,也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否則我會被扣上“污蔑貧下中農”的大帽子……學習班裏,只有我帶著孩子,他成爲最小的“黑五類”。在那暗無天日,度日如年的集中營,我的小兒子就成了唯一能使大家高興的開心果。
在“集中營”,從領導開始,一個一個“過關”。
我每天的任務,除了學習中央文件,就是沒完沒了的自我批評,沒完沒了的與家庭劃清界限,或者每天把“反動父母”臭駡一頓。……領導們大部分是和共產黨一起打天下的老幹部,走走形式就可以過關。
開始,我以爲問心無愧就可以過關,我真是太天真了!因爲我沒有臭駡我的“反動父母”,我被認定與“反動家庭”劃不清界限,“階級烙印”太深……所以我總是過不了關……
“集中營”的一位學員,說了一句“一個人一個月三兩油太少了”(注)。就做爲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現行反革命當場被抓(聽說學習班結束後,被掃地出門)……我每天生活在極度恐懼和小心翼翼之中,我變得從未有過的謹慎。此後,直到我離開學習班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30年以後,我得知,在“集中營”裏,無論我是否痛駡我父母,無論我說話或不說話,我都是內定的“反革命”,其結果就是:“掃地出門”——趕到農村,永遠不准踏入城市!
他們的依據很簡單:因爲我的父親是國民黨將軍,所以他就是反革命,所以他女兒的血和骨頭一定是黑的;因爲我的父親沒有離開大陸,所以他一定是潛伏在大陸的間諜;他的女兒也必定是反革命……
爲了我一家的團聚,爲了兩個兒子的安定,我的丈夫一直爲我工作的調動而奔波。劇院領導希望他留在劇院,茅塞院長說可以把我調回話劇團。當年被話劇團姓李的黨支部書記整傷心了的我,不想再回到他的控制中,放棄了回新疆的機會……
我想回到我的家鄉湖南,當湖南省歌舞團調我的檔案時,因爲早已把我內定爲“反革命”,所以大同扣壓我的檔案堅決不放我走,……
此時,陝西漢中歌劇團派軍代表(當年“支左”的軍人)到新疆要求支援演藝人才,得知我們的情況,找到我的丈夫,希望我們夫婦去漢中,我的丈夫坦誠相告,有關我的家庭背景,沒想到他們如此通情達理,完全不理會我的家庭出身,把調令交到我丈夫手中,讓他自己直接到大同辦理我的調動手續。
我那聰明的夫君,以人事幹部的身份到了大同。
大同有關部門聲明我是個“有嚴重問題”的人,不能放走!我的丈夫說:“不就是家庭出身嗎?這個人,我們要定了!”
除了家庭出身,他們找不出我的任何“問題”,不得不放棄對我的“挽留”……
當我的夫君出現在這個偏僻的“集中營”,出現在我和小兒子眼前時,我不敢相信,黑暗即將過去,不敢相信曙光已經來臨……
我和小兒子終於離開生活了六個月的“集中營”,離開了這個使我心靈倍受折磨的“集中營”。
注:那個年代,北京每人每月5兩食油,山西大同每人每月3兩油。
只有半歲的小兒子,不久就隨我進入了“集中營”
他成為最小的“黑五類”
16年以後這個“小黑五類”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
重點大學(攝于“成都科技大學”宿舍)
漢中的過客
感謝這位素昧平生的軍代表,因爲他的信任,因爲他的通情達理,使我提早走出了“集中營”,避免了“掃地出門”的災難;因爲他的絕對信任,使我們異地分居4年的夫婦得以團聚……。
由於我所在的雁北文工團,無理克扣我一年的薪水,直到我調走,也沒有補給我!我不服氣,決定返回大同討說法!依然是這位軍代表准了我的假,同意我回大同討債。
我真幸運!文教局整我們(包括其他黑五類)的頭兒調走了!新來的主任,是那個時代罕見的有人情味的領導。我找到他家裏,他不僅沒有把我趕走,還用龍井茶招待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到那麽高級的茶!)。
我詳細敍述了我的情況,希望討回公道……感謝這位領導,感謝文工團演員隊的劉慎賢隊長,在他們的協助下,不到15天,我便討回了扣發了一年的薪水——400餘元。我懷揣著那個時代的一筆“巨款”,登上回漢中的火車。
每當我山窮水盡疑無路之時,一定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的夫君是上天派到我身邊的保護神,使我多次化險爲夷!
那些陌生朋友給予我的幫助,使我感受到了寒冷冬天裏的陽光;也許他們早已忘記,曾經幫助過我這個倒楣蛋。可是,我會永遠對他們懷著感恩之心,我真誠的向上天祈禱,祝福他們健康長壽,幸福愉快,閤家歡樂!
1971年2月我們夫婦帶著一個剛滿一歲,一個兩歲多的兩個兒子,到漢中歌劇團報到。
這裏只是我旅途的中轉站。
地處秦嶺腳下的漢中地區包括13個縣,漢中縣是地區所在地。當年的漢中,級別不高,城市面貌破舊不堪!
這是一個古城,有許多名勝古跡;張騫墓、諸葛墓、點將台、馬岱斬魏延處……這裏的氣候、語言、生活習慣,與四川極爲相似。
漢中歌劇團的團址在一個大院子裏;全是平房,包括家屬宿舍、單身宿舍,和一個劇場。
出劇場的後門就是我們居住的院子,院子內有食堂,食堂對面有一個不大的豬圈,這令我驚奇萬分!歌劇團怎麽還可以養豬?而那個黑不溜秋的養豬人,竟然是一位聞名省內的演員!因爲是“右派”,是人民的“敵人”,不允許登上“人民的舞臺”,所以只好讓他養豬。
其實,他非常優秀!不僅戲演的好,豬也養的圓滾滾!我對他肅然起敬!
我們分配到一間大約14平方米的房子;雖然簡陋、潮濕,陰暗……但我已十分滿足!因爲從此我們結束了一家分居三地的局面;因爲我和小兒子從此脫離了“集中營”!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這個團有自己強大的創作班子,無論是演員,還是舞臺工作人員,絕對都是一流水準!流傳全國的歌劇“吹鼓手招親”,電影“紅梅領”都出自該團;這個團的演員非常全面,歌劇、話劇、小節目樣樣出色……對於漢中,忘記了許多,惟有漢中歌劇團那麽多優秀演員的表演依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欽差大臣
稀理糊塗的當了一次“欽差大臣”
文教局派幾個人到漢中各縣做文化調查,我有幸被選中參與這項工作,這是我在漢中所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
1971年夏秋之間我們一行4人到各縣文化系統巡視調查,查的最多的是書店庫存的書籍。
每到一處都受到熱烈歡迎,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們……從“狗崽子”,一下子變成了“欽差大臣”!從地獄回到人間,突然又登上了天!這麽大的反差,我好象在做夢。
我印象最深的是“鎮巴縣”,它在漢中的最邊遠。
我體驗了一次一生中空前絕後的“人在天上行,雲在腳下踩”無與倫比的美!!
汽車帯著我們顛簸在雲霧山中,我看見汽車行走在一團一團的白雲之上,白雲下面是鬱鬱蔥蔥的密林;蜿蜒的盤山公路,如同又粗又長的蟒蛇……我好象到了神話中的天庭,真是美不勝收!此時,我陶醉在如此美妙的風景之中,把給我帶來無盡傷害的“文革”、“集中營”,以及一切煩惱拋到九霄雲外……
兩大山之間夾著一條不寬的小街,這就是小巧玲瓏的鎮巴縣。
我們到了佛坪縣,在這裏的書庫裏,我們驚喜的發現,那麽多封存了的,被定爲“封、資、修”(注)的世界名著,中國名著……我們幾個人當機立斷,毫不猶豫的,各自“偷”了幾本書。……我不貪心,也沒膽量,只拿了幾本幼兒圖書(至今尚在)。
儘管一生中僅此一次,然而,每當想起這件不光彩的事,總是愧疚難當!又總是用“偷書不算偷”或“那時買不到兒童書籍”做爲藉口,來原諒自己……我懺悔!
我們視察了11個縣,圓滿完成任務,返回漢中。
漢中的印象已經模糊,甚至連同事的姓名都記不起來了!我只是漢中的過客。
注: 封、 资、修即:封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
苦海有邊
1973年3月份,我們舉家遷往我夫君的家鄉————四川省自貢市,結束了四處為家的流浪生活,
定居在這個小巧玲瓏、遠離是非、與世無爭的城市,一呆就是28年。
1976年,“文革”的發動者被他的老師“馬克思”召喚去“面壁”了!
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老百姓終於脫離了苦海!!他們發出了由衷的微笑……
中國的國門逐漸被打開……
啊!原來,世界那麽大!!
壓在我媽媽和哥哥頭頂上的“反革命”帽子被拿掉了……
“黑五類”們有了最基本做人的權利……
原來,沒有了毛澤東,地球轉得如此好!……
8 80年代後期,我的兩個兒子,沒有任何背景、任何“後臺”、沒有鈔票,靠自己的努力,陸 續“考”出了一片天地。
大兒子是“北京大學”法學碩士、法學博士,美國“哈佛大學”法學碩士。
小兒子“成都科技大學”畢業後工作了幾年,又考入“中國人民大學”法學系,獲法學碩士學位......
他們德才兼備,孝順父母,尊敬所有的長輩;他們繼承、延續了我的長輩們的優良傳統……
他們是我一生最大的驕傲!他們是我的無價之寶!
經歷了幾十年磨難的我,如今,正和丈夫、兒孫們一起享受著人間最美好的天倫之樂!
苦海有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