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記憶

第一部.       無盡的回味

7歲那年，哥哥往我嘴裏塞了一個綠綠的東西，他告訴我，那是青果。

                                我皺著眉頭，嚼著那又酸又澀的東西……

                             後來我知道青果就是橄欖。

                             嚼橄欖，好似我的成長歷程，雖然苦澀卻回味無窮……

 記憶的閘門，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條縫，被塵封的往事，如同涓涓溪水，靜靜的流淌…...                                                                                                                              

 我曾強迫自己，忘記往事，然而，腦海中的圖像，卻越發清晰的再現於眼前。

我經歷了改朝換代、家破人亡、政治迫害，甚至，遭受過至親親人的辱駡、誹謗、中傷、  冤枉……

驀然回首，驚奇的發現，無所作爲的我，竟然也有如此豐富的人生！         

感謝我天上的爹爹，感謝我身邊的丈夫，感謝真心愛護我的親人們，感謝我的老師們，感謝我的朋友們！

感謝我的恩人們！他們是我陰霾中的陽光，有了他們的庇護，我才得以生存。

我在坑坑窪窪，曲曲彎彎，荊棘叢生的路上走到了今天 ……

               一.童年瑣事 

我披著彩霞走過童年，那是人間最完美的童年，儘管她似流星一樣短暫。

然而，那親切的、深深的、濃濃的父愛，足夠我享用終生…..

五彩繽紛的童年

一隻沉重的筆，插入歷史的長河，水倒流，緩緩地流到洞庭湖邊的小村莊，一個嬰兒的啼哭聲，終止了倒流的水，時鐘開始了正常的運轉。

我，來到了這個熙熙攘攘，是是非非、充滿誘惑、美好又可怕的人間……

我降生於硝煙彌漫的抗日戰爭之中，出生于湖南南縣湖田舊址。

那一年我的爹爹任20集團軍濱湖遊擊挺進支隊司令。

我從嬰兒時代隨家人逃難，幼兒時代當隨軍小家屬。儘管顛沛流離，居無定所，而我的幼年和童年，仍然走在灑滿陽光的金色大道之上.

    半歲的我                                                                                                                                                                                                                             

我上有四個哥哥，我這“一千金”自然成爲家中的寶貝。故而，我的降生，轟轟烈烈！親朋好友，認識的、不認識的、包括乞丐，都吃到了我家的紅雞蛋。

祖父母請來了有名的算命先生，他說：“這孩子，五官端正，筆直的鼻子，真是有福之相……”

爹爹爲我取名爲“掌珠”，我是爹爹的掌中之珠。

我帶著九磅的體重來到這個世界，卻辜負了父母的期望。身體每況愈下，高燒不止，藥罐不離……高燒逐漸退了，可是我的左眼長了一層厚厚地翳子，高燒引發了嚴重的白內障。父母八方求醫，終於尋得兩位父子名醫（父90余歲，子70餘歲）。使用他們的祖傳秘方，每點一次眼藥都要用金子付款……名醫加昂貴的藥費基本退盡我左眼上的翳子，從表面看，幾乎已經完全正常。醫生說一定要繼續治療，才可以恢復視力，否則，只能12歲以後動手術…..此時日本鬼子來了，大家要逃難，我的眼疾只好停止治療……長到11歲，家庭發生重大變故，家中已經一貧如洗，無暇顧及我的眼睛，我的左眼只剩下0.1的視力，成爲永遠的遺憾！

所幸的是我還有一隻視力非常好的右眼，外表仍然是一對不難看的大眼睛。

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家的老屋。在我出生前，老屋就被日本鬼子燒成灰燼。記憶中的老家房子，是後來建造的。

只記得，一個大大的院子，有兩扇大大的門，有一間大大的堂屋，正對大門是供祖先的地方，右邊是樓梯，堂屋的左右兩邊是四叔、五叔兩家的臥室。

我在老家生活的時間，斷斷續續加起來還不到兩年！而且只是6歲以前的點滴記憶。那些模模糊糊的記憶，總是讓我難以釋懷……

                                                       逃難中，我和四個哥哥在湖南沅陵。（注1）

在鄉下時，哥哥們常帶著我捉螢火蟲，我特別喜歡那些閃亮的小蟲。他們告訴我，裝滿螢火蟲的瓶子可以當電燈。

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拿著小玻璃瓶，偷偷地走出大門，口中念念有詞的呼叫：“螢火蟲！螢火蟲！快點飛進來囉！快點飛進來囉！……”螢火蟲一點也不聽我的話！一個也不飛進去!天越來越黑，想起嚇人的鬼故事，我越來越害怕，只想趕快躲進被窩裏。……我跑回家，使勁把重重的大門推開一個縫，鑽進去，頭也不敢回……忽然，覺得有人緊緊拽著我的辮子，我怎麽也走不動！嚇得大哭大叫：“鬼來啦！”，驚來了大人們，他們解救了我……原來，我的辮子被夾在了門外！這就是那兩扇大門留給我最深的記憶。“鬼拽辮子”事件，成為大家取笑我的材料。

由婆婆掌管的一間儲藏室，裏面有好多罎罎罐罐，裏面都是好吃的東西：炒米花、炒黃豆、芝麻、花生、薑糖……

那些東西總是讓我們小孩子垂涎三尺！

我特別喜歡看大人做麻糖：牆上插著一根粗粗的木棒，把熬好的薑糖（糯米做的），在那根棒子上來回拉，來回摔，然後放在砧板上切成小粽子形狀，就變成了帶有濃濃薑味的小糖粒……

還有街頭巷尾挑著擔子叫賣：“玻璃丸子啊……”想起它的香味啊，我就饞涎欲滴……

我家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大戶人家。

祖父是一個飽讀孔孟的紳士，祖母是我們家的“首席指揮官”，她把這個大家庭的人和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祖父母有八個子女，其中四個大學生、三個將軍！大伯劉亞東少將，從政；我爹爹中將，從軍；三叔少將，從警。祖父母常常引以為榮。

我的祖父很威嚴，家裏的人雖然有點害怕他，但是個個都尊敬他！

祖父對我們極為嚴格：大人教訓小孩子時不准回嘴，兄長教訓弟弟妹妹時不准回嘴，不准講粗話、吃飯時不准吧嗒嘴、不准搶菜、不准講話……祖父常說的一句話是：“食不言，睡不語！”……

我的祖母沒有甚麽文化，卻是世界上最好的祖母！她心地善良，性格耿直，毫無大戶人家的架子，在她的心裏從無尊卑之分，從不訓斥工人，對全家上下一視同仁。她常常送錢、送衣物、送吃的東西給周圍的窮人、乞丐，幾十年如一日。

家裏老老少少，包括工人保姆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她。方圓幾十裏的鄉親們，都親熱的叫他“婆婆”。

我們家從來沒有“老爺、太太、少爺、小姐”這些稱呼。工人和保姆對我們這些晚輩，直呼其名，對長輩的稱呼則與我們一樣。

祖母對五個兒媳婦如同己出。婆媳之間、妯娌之間、姑嫂之間相處得極爲融洽……

祖母處處爲他人著想，是個少有的熱心腸！不管誰有困難，婆婆一定會給予幫助。

有一次祖父生病，祖母竟然割下自己大腿上肉，爲其作藥引子！這件事在我的家族和鄉親們中，成爲美談，廣爲流傳。

我有一個極爲善良、胸懷博大、有著一顆無限愛心的祖母！她的寬厚、仁愛，是我終身的榜樣。

這個以祖父母爲首的大家庭，有著良好的家風———人人能做到尊老愛幼，沒有人講粗話，極少有人吵架。一大家人團結、友愛，和睦相處……

這是一個非常有教養、非常溫馨、 讓我永遠懷念的大家庭！

這個大家庭裏還有一個重要成員——婆婆的心肝寶貝“玲玲”。這是一隻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的小黑狗。下雨時，玲玲會把祖母曬在外面的小腳鞋，一隻一隻的含進屋裏……只要有人問一聲：“玲玲！婆婆呢？”玲玲馬上帶路，不管婆婆在那裏，一定能把婆婆找到……婆婆就假裝生氣的說：“嗨！我躲在這裏打牌你也找得到！ ” 

                                      這是我的祖父母和小狗“玲玲”

我有一個伯父，三個叔叔，三個姑姑。我爹爹排行老二，還有許多哥哥弟弟、姐姐妹妹。

大姑媽和四叔常年駐守老家，二姑姑在我出生前已離開人世。

二姑夫楊岳彬曾經是共產黨的高級軍官，後來他跟隨我的三叔，又當了國民黨的官……再後來，他有了婚外戀，派人殺死了我的二姑媽，再再後來，他自己也死於非命……

大伯伯和三叔很少回老家，長期在西北做事。

我的爹爹、三叔和大伯父的感情極深！爹爹和三叔從不拒絕大伯的任何要求。爹爹兄妹8人友愛團結，互相幫助，孝順長輩，是我永遠的楷模。

我的小姑姑非常漂亮，她很喜歡我，我和小姑姑相處時間最長，感情頗深。

我的姑姑和堂姐、表姐們，經常把我打扮得像洋娃娃，她們用火剪把我的頭發燙成了滿頭卷毛，還帶我到南縣縣城照了一張相 。     

                                     姑姑和姐姐們把我折磨成這樣
  

我的四叔樂觀、詼諧、有趣，像個大孩子……

有一次，四叔把裝滿桃子的襪子栓在褲腰帶上，惹得一群小孩子跟著他滿院子跑。又有一次，四叔把我拉到跟前，說他會把我手裏的蛋糕變成月亮……我把蛋糕遞給他，被他咬掉一大口，蛋糕變成了彎彎的東西！我傻傻的看著四叔，他又講“天狗吃月亮”的故事……突然，他把蛋糕全放進了自己的嘴裏！我大哭！……

家裏的女孩子都是短頭髮，只有我梳著一對小辮子，大人小孩都喜歡拽我的辮子，尤其四叔！總是把我弄哭，然後再逗笑……儘管四叔時常把我整哭，我還是喜歡和他一起玩，一起瘋……

四叔只是一個教師，既沒當過官，也沒有經過商，更沒有殺過人，他短短的一生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可是，最後卻寃死在監獄！！四叔永遠是我善良、樂觀的四叔！

                                                    這是我四叔劉旭東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照片

五叔和小姑姑是我爹爹最小的弟弟、妹妹，常把他們帶在身邊，所以我經常能看見他們。我的爹爹常誇獎五叔和小姑姑寫得一手好字。

五叔本來可以活得非常好！然而，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爲舍不下妻室兒女，不聽三叔勸告，執意從香港回到長沙……當年，從香港過來的人就是“特務”，就是“反革命”！何況，五叔又是“前朝官員”！我的五叔因為到香港看望自己的三哥，莫名其妙以偷渡罪鋃鐺入獄！

五叔身陷牢獄，精神、肉體倍受折磨！憂鬱成疾……直到有一天，我的五叔靈魂出鞘，飛到了他親愛的二哥身邊……

五叔的照片早已毀於歷次“運動”，我無法找到他的照片，但是五叔一直活在我的心裏……

 

大伯伯留學日本，曾任西北行署專員，洛陽縣長。

我的大伯伯一點也沒有架子，是非常個幽默、詼諧，可愛的長輩，我很喜歡我的大伯伯。

在南京我時常捉弄大伯伯。聽說他最喜歡吃酒糟（酒釀），我在院子裏，用兩隻木棒使勁敲，大聲吆喝：“賣酒糟囉……”，大伯伯把頭伸到窗外高喊：“買酒糟的……”看見他上當了，我高興得坐在地上大笑！大伯伯卻一點不生氣。

大伯伯還喜歡講笑話，儘管他總是重復講同一個笑話，我們仍然笑得前仰後合……

爹爹遇難後，我們搬到北京。大伯伯和病後虛弱的大伯媽，時不時拄著拐棍，專門從西城到東城來看我們，每次一看見我，總是哭著喊：“我的兒呀！我老二的心肝寶貝呀！……”（老二，即我爹爹）

大伯伯淚流滿面的樣子，時時在我腦海中閃現，那一句“我的兒呀……”溫暖了我一生。

              

           我的大伯伯劉亞東將軍                                                                                            美麗高雅的大伯媽

                                              

              三 叔像祖父一樣的嚴肅，他遠在新疆，很少回家，我對三叔很陌生。

1949年                                        1949年三叔全家去了臺 灣，幾十年杳無音訊，直1981年才取得聯繫。

         遺憾的是，我和三叔剛開始聯絡上，因為三叔無法接受我的祖母和爹爹骨灰丟失的事，心臟病發作離開  了人世。

              三叔的離去給他大陸的親人 留下哀鴻一片                                                              

                    我的三叔劉漢東將軍攝於臺北    

 
     我的爹爹德才兼備，對國家忠誠，爲人正直，胸懷坦蕩，心地善良，有著無可比擬的人格魅力！他真正做到    了“忠、孝、仁、愛”。

爹爹孝敬我的祖父母，愛護他的兄弟姐妹，善待他的每一個下級，包括他的司機和勤務兵。

我清楚的記得，他的勤務兵小古當年只有16歲，黑黑的，胖嘟嘟的臉蛋，濃眉大眼，單純可愛。爹爹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與我們兄妹同等對待。小古和我們兄妹一起玩耍，嬉戲打鬧，不分彼此。

1950年底，爹爹已經自顧不暇，爲了跟隨他多年的副官、司機（廣東人）和小古（湖北人）的安全，爹爹讓他們儘快回自己的家鄉。

小古哭著不肯離開爹爹，爹爹還是硬著心腸送走了他們……小古臨走時，號啕大哭的樣子，實在讓當年小小的我無法忘記！

我還記得爹爹已經遇難，他的司機駕車從廣東帶了一大捆甘蔗到重慶來看我們，那一大捆粗粗的甘蔗對在困境中掙扎的我們，真是天降甘露……司機叔叔對爹爹的情意，使落難中的我們全家倍感溫暖……

這種耳濡目染，好似超強的營養液，流入我的血液，滲入我的腦海，永遠在我的體內循環，滋潤著我的心靈，使我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從來沒有忘記，盡我的棉薄之力，孝敬我的媽媽，關照我的兄妹們，幫助我的朋友們……

祖母和爹爹的言行舉止，在我成長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良好的教養，助人爲樂的個性，寬闊的胸懷，開朗的性格，就是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逐漸形成。

爹爹隨遠征軍到雲南打日本鬼子。他是是一名非常優秀、非常敬業的指揮官。是不折不扣的抗日將領！

有一天，爹爹派人到老家把媽媽和我及妹妹璞，接到雲南。與我們隨行的還有一位專門照顧我們的親戚，我和璞叫她“小姐姐”。她一直陪拌我們兩姐妹，直到有一天，她嫁給一位我們稱之爲“張連長”的男人，才離開我們。此後，我一看見張連長就大哭大鬧，踢他、打他、不許他進門，要他把小姐姐還給我們。那時侯，我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搶走小姐姐的張連長。

我最早的記憶始於雲南。媽媽告訴我，那個高高的人是我爹爹。

爹爹每次回到家首先就是抱起我使勁親一口！這個畫面無時不在我的夢中縈繞，回想起來甜蜜蜜……從此，對爹爹的點滴記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

 

我們坐著軍用小汽車，奔馳在崎嶇的山路中，在公路邊休息，在公路邊用餐。一種美國的壓縮餅乾，我吃得津津有味。

還有香噴噴的牛肉黃豆，那是一種非常好吃的美國罐頭，想起來就流口水。它的美味幾乎讓我回味了一輩子。

我們時而寶山，時而彌度，時而騰沖……

 

在雲南，媽媽教給我一首歌，是我來到人世學會的第一隻歌，至今記憶猶新：“丹丹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杜鵑花開在小溪旁，多美麗呀….鄉村家的小姑娘，鄉村家的小姑娘……”。滿山遍野的杜鵑花使我無比興奮！我在花海中奔跑，稚氣、歡樂的笑聲、歌聲充滿這個童話的世界！那絢麗、壯觀的景色，深深的、久久的融入一個四歲小女孩的腦海中！成爲永久的定格。

           4歲隨遠征軍到雲南，攝於“騰沖戰役大捷”那年 。

                     。

彌度，我們住在一個獨門獨院，客廳裏光線不好。走出客廳，是一個寬寬的、木質地板的走廊，走廊外面有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裏種滿了各種花。

陰雨綿綿的一天，我站在走廊上看著從屋簷上滴下的水，每一滴水，形成一個個小漩渦。我正看得如癡如醉時，一聲巨響，把我嚇得一下子坐在地上，連哭都忘了！只見一個紅彤彤的“飛機”在美人蕉葉子上一擦而過，葉子變得黑黑的，還有一股難聞的糊味……此情此景，揮之不去，無法忘懷……讀中學後，老師告訴我，這種奇觀，極少有人看見過。我真是有運氣呢！

 

寶山，一個農家獨院，兩層樓的木房子，露天的樓梯，這是我們的臨時住所。

媽媽養了一隻黑色的八哥，媽媽每天喂它麻子，用鏡子對著它，教它講話。於是，它從早到晚，不停地說：“掌珠，明珠倒茶來，拿煙來……”

後來，媽媽和夫人們，爲前線將士們募捐，走了幾天，任何人喂它，它都拒吃、拒喝，活活的餓死了。小八哥是我的夥伴，失去它，我哭了好幾天。

媽媽還養了幾隻小鴨子。鴨子們特別聽媽媽的話，只要媽媽下命令，它們就一搖一擺的跟著媽媽走，可愛極了！

 

騰沖，媽媽和夫人們，帶了好多食品到前線慰勞將士們。我被政工隊的隊長楊乃寒叔叔接到他家照顧。我非常喜歡他們家。很多年以後我仍念念不忘楊叔叔。

政工隊經常給將士們演京戲、話劇、歌舞。爹爹喜歡看京戲，時不時還喜歡唱幾句。他最喜歡“四郎探母”，“三娘教子”，“蕭何追韓信”……每次看戲必然帶著我。我喜歡“四郎探母”，百看不厭！因爲臺上的公主實在讓我著迷！散戲後，我賴著不走，硬要到後臺看“公主”……離開雲南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公主”，只有楊叔叔跟我們的時間長一些。

40年後我與楊叔叔取得聯繫，他信中寫著：“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還記得我！更想像不出，當年那麽小，那麽嬌氣、那麽可愛的小姑娘，如今是甚麽模樣？”他還說，我住在他家時，天天鬧著要找爹爹，當爹爹專程開車來接我時，我又哭著、鬧著不肯走！……

時過境遷，小女孩已歷盡人間滄桑！（注2）

 

“騰沖戰役”的設計方案是我爹爹的傑作！他也是指揮者之一。兩年來，他始終戰鬥在第一線！……

淪陷了兩年的騰沖被收復了！我的爹爹功不可沒！

抗日勝利後，爹爹被授予“青天白日”勳章一枚。他受之無愧！

一次次卓越的戰績，讓我的爹爹胸前掛滿了勳章！我喜歡撫摸那些漂亮的勳章。

爹爹是當之無愧的抗日英雄！爹爹令我驕傲無比!!

 

戰爭結束了！勝利後的第一個春天，我們回到內地重慶，住在花街子。

帆姐專門從老家來重慶照顧我們。她是我大伯伯的大女兒，只比我媽媽小三歲。她對我的疼愛，遠遠超過我的媽媽。她每天帶我到花街子對面的公園玩，她用國語教我說：“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叫媽媽，媽不管，咕嚕咕嚕掉下來。”“我有四個哥哥……”這是我第一次學國語，姐姐是我的啓蒙老師。

                                                                                    我和帆姐攝于上海

到重慶不久，疲勞過度的爹爹，發起了高燒！病中的他，做了一個恐怖的夢：爹爹夢見自己被粗粗的鐵鏈捆住了手腳，無論怎麽使勁都無法掙脫！他夢見自己血淋淋……夢醒後，爹爹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還笑著講述這個惡夢！嚇得我緊緊抓住爹爹的手……

一天，       副官戴克安陪同爹爹在樹林散步，戴克安發現爹爹老是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總也走不出樹林！戴克安突然明白，這就是民間傳說的“鬼打牆”！於是，戴克安壯起了膽子，使勁打了我爹爹一巴掌！爹爹一下子清醒了！……（注3）

不久離開重慶，回到湖南老家。此時5歲多的我，被臨時送到附近一個學堂讀書。簡陋的教室，一間屋子的一半是一年級，另一半是二年級，只有一個男老師，同時給兩個班上課，學生們時常被搞得糊裏糊塗。

我一生中的第一位老師，在我的印象裏，他永遠穿一件淺灰色長袍，帶一副厚得不能再厚的眼鏡。那時侯我們用石筆在石板上寫作業，如果寫得正確，老師就在石板的右上角畫一個大圓圈。有一次，我把舊作業交給老師，他看也不看，仍然畫了一個大圓圈，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惡作劇。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學堂！太枯燥了！幸好，這種日子很快就結束了。

 

 

注：

（1）.为了妥善保存这张照片，我只能把兄妹五人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帽徽涂掉。

（2）定居河南的楊乃寒叔叔如今是著名的書畫家。

(3 )上帝一再暗示我的爹爹， 讓他遠離重慶！！可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視！也沒有任何會人相信……

離開重慶五年之後，爹爹爲了交接工作，鬼使神差的又回到重慶……惡夢竟然成爲事實！！！爹爹最終命喪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