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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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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仍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出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死水》是闻一多最著名的诗歌作品之一。又属于诗人“死水”时期诗风转变的重要代表。
这首诗后面曾署有一个写作时间:1925年4月。据今人考证,实际的写作时间应该是1926年4月,即诗人回国之后。老诗人饶孟侃回忆说:“《死水》一诗,即君偶见西单二龙坑南端一臭水沟有感而作……”(《诗词二题》,原载《诗刊》1979年第8期)也就是说,“死水”就是这一沟的臭水,其中填满了“破铜烂铁”,残冷炙在水中沉浮……但是,仅仅是这么一沟臭水似乎还没有理由激起诗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澜,闻一多肯定因“死水”而引起了对其他事物的联想。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死水”是具有文化意义、社会意义,按照惯常的说法,也就是“祖国”。
那么,在闻一多这位爱国诗人那里,“祖国”这一神圣美好的形象是如何与这沟臭不可闻的“死水”联系起来的呢?这还得从诗人爱国主义观念、民族主义意识的实际演化说起。
必须指出的是,所谓“爱国诗人”并不是可以运用于任何时代与任何诗人的名词,诗人的爱国特征(也包括他的民族主义意识)有它特定的背景条件,比方说国破家亡、民族危机爆发之际,比方说背井离乡、浪迹海外的时候。闻一多作为引人瞩目的“爱国诗人”,还是在他留学美国的时候。在现代工业文明的浓烟滚滚、人声鼎沸之中,在西方文化的强大压力之下,诗人无限眷恋那“宁静”、“和谐”的“家乡”,在他的心中,那里芦花纷飞、月色溶溶,“有高超的历史”,“有逸雅的风俗”,“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落英缤纷。(参见《孤雁》、《忆菊》、《太阳吟》等篇章)显然,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与心境之中,闻一多所热爱的“祖国”是理想化的祖国,纯净化的祖国。也只有这样理想的光芒和纯净的品格才足以让他“出淤泥而不染”,保持着东方式的“高洁”。
但是,梦幻迟早是要破灭的,尤其是对于尊重现实、所对伪饰的闻一多,当他刚一踏上思念已久的祖国,就完全失望了。在一个封建、落后、保守、顽愚的社会里,所有的宁静与和谐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经济落后,政府腐败,军阀混战,民众愚弱,这才是活生生的现实。于是,所有“大希望之余的大失望”都聚集了起来,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北京西单的这沟“死水”重叠在了一起,——或许,是“死水”之腐朽停滞让诗人联想到了不思进取的中国吧?或许,是“死水”的恶臭污浊再一次击碎了他落英缤纷的梦境,从而刺激着他痛苦的调整自己的“乡情”吧!
诗歌题为“死水”,但诗却并没有怎么描写“死水”本身的客观形象,而是面对“死水”引出的一系列想象,一系列泄愤式的诅咒。闻一多似乎还觉得 这沟死水还污秽得不够,丑恶得不够,他发着誓要丑上加丑,乱上加乱,把“死水”搅拌得油腻腻、红鲜鲜,让它发酵、生霉!闻一多说过:“只有少数跟我很久的朋友(如梦家)才知道我有火,并且就在《死水》里感出我的火来。”这种泄愤就是他“火气”的表现了。
全诗共分五节,前四节都在具体描写诗人是如何“调弄”这沟死水的。他的第一个行动便是“添乱”:扔进破铜烂铁,泼入剩菜残羹。不久,这些行动就产生了效果,在“死水”的浸泡中,铜氧化成了绿绿的模样,铁也锈迹斑斑,剩菜残羹的油腻则浮动在水面上,又因霉变生菌而变得五颜六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氧化的金属、发霉的饭菜又都发了酵,于是,“死水”便成了一沟泛着绿光的“酒”。它“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上面蚊蝇横飞,乌烟瘴气。至此,“死水”算是鲜艳夺目、光彩照人了,于是,几声青蛙的鸣叫传来,又为寂静的世界添上了几分热闹。
传统的诗歌阐释一般都倾向认为,这些看似鲜艳、实则丑恶的物象就是“反动统治者”的象征,旧中国就是这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我认为,这显然还是对闻一多创作的“想象”特征考虑不够,这些物象并不是诗人对现实社会的“写实”,而是诗人自己想象中要完成的“行动”,不是反动军阀将“死水”变成了这沟“绿酒”,而是闻一多立下志愿要把它变成“绿酒”!
那么,诗人不是太有点“残酷”了吗?其实不然,正如俗话所说:“爱之愈深,恨之愈切”。诗人如此看重、如此计较,又如此地忍受不了这沟“死水”的刺激,实在是因为他太希望“死水”不“死”呀!他多么愿意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的祖国一如想象中的光华美丽,而当现实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这样的让他悲观绝望时,他能不因猝然的失落而心理失衡吗?又能不情绪性的咒骂几句、呻吟几声吗?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现代中国的知识分子对祖国的期望是如此的强烈,又能够理解这一期望与现实人生的深刻矛盾,那么也就不难接受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普遍存在的这一“诅咒心态”。诅咒者并不是汉奸,不是中国的敌人,他们实实在在都是一群热血男儿!相反,冷漠与无原则的赞颂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可警惕的!鲁迅说过,来到中国的外国人,如若有对中国大加诅咒的,他真心地欢迎。(大意如此)又有的同志出于维护闻一多的“爱国”形象,将“丑恶”喻为革命力量,说闻一多是隐晦地呼唤革命,我认为这既是生硬的,也完全没有必要。闻一多作为“爱国”诗人,根本勿需后人替他作什么辩护!至于作为情绪性诗歌的特殊含意,我想也并不难为人们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