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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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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天翔的回忆被叔爷爷的一声招呼打断。
“小龙啊——,外面冷,不要待久啰。”叔爷爷站在大门外朝龙天翔招呼着。
“好啰——,再看一会儿就回家。” 龙天翔跟着学起了儿化音。
龙天翔在看什么呢?难道十五年前的景物能勾幻起海市蜃楼吗?龙天翔不仅没有回家,反而向胡同口外走去。
龙天翔的回忆还在泛滥······。
第二天,接待处通知,后天的火车已联系好,余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红卫兵乘车不要钱,龙天翔他们几个抓紧时间去了颐和园。令龙天翔至今不能忘怀的是——颐和园长廊的五彩壁画,尤其是那从未见过的色彩艳丽的宝蓝色勾幻起无限的遐想。心想,这种色彩大概只配皇家园林,老百姓是不能用的,就像皇袍一样,只有皇帝才配用黄色。
颐和园清冽的湖水深深吸引了龙天翔,抵挡不住湖水的诱惑,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宽衣解带,先后“扑通”两声扎进湖里。入水的第一感觉是冷,施展新学的自由式猛划一阵后,感觉还是冷,冷的上下牙直打架,感觉体温在急剧下降,心想,北京的湖水比上海的河水凉,急忙游回岸边。
一上岸,一阵风吹来,连忙双手抱肩蹲下身,浑身直打哆嗦,抓起地上的衣裤,一溜烟小跑,来到树丛间,脱下湿短裤,穿上外套,总算缓过了气。
离京前一天,他们还去了北大和军事博物馆,又逛了前门附近的商店,买了一把玩具手枪,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带吸盘的一根细塑料棒,“子弹”会吸在墙上和玻璃上。
回到接待处,龙天翔傻了眼,皮夹子被扒手偷了,出门时带的五元早已用光,向同学借的5元只剩1元多,回去火车上还要买吃的,只能向接待处借了5元,并打了张借条。
在北京,龙天翔吃了平生没吃过的脆柿子,口感很好,只是有点涩嘴。在火车站还买了两斤生梨留在火车上吃,可是,酸酸的,不好吃。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回到了上海,回到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自己的家。
在北京的那些天,龙天翔平生第一次体验了思家带来的无限惆怅和思念亲人触动的万般情愫,晚上躲在被窝里悄悄流过泪,龙天翔恨自己窝囊,缺乏革命的斗志和勇气,才离家就想家,哪像个革命战士,哪像个毛主席的红卫兵,没出息。
到家后,母亲非但没责怪龙天翔,还夸人小志气高,还引用了一句古话,“胆大有饭吃,胆大有官做”。带回的山东大红枣博得了二弟他们的喜爱,可是,山东的窝窝头简直就是一块石头,用开水浸泡了半个时辰不见松软,放到炉子上煮了半个小时后总算化开,却成了面糊。
到家后,龙天翔发现哥哥不在家。原来,自己走后没几天,上海市委下了文,中学以上在校生可以凭学校的介绍信去串联,所以,哥哥也去串联了,不过,他去的地方不是北京,是广东。
第二天,龙天翔回到学校,又碰上了同去北京的几位同学,一商量,觉得第一次去北京没过瘾,一,时间短;二,毛主席没看清楚,三,好玩的景点没玩够。于是,跑到学校革命委员会开了介绍信,第二次北上串联。
第二次串联,他们比较成熟,比较有经验。
第一站是南京,在中华门下车已是晚上,出了车站,耳边传来“得笃,得笃”的声响,循声望去,原来是马车,这是龙天翔平生第一次见到马车,好像回到了战国时代。
在南京,他们去雨花台拣雨花石,遗憾的是,透明或半透明的雨花石根本挖不到,更不用说“滴血鸡心”和“烟雨江南”那种如诗如画般的奇石怪石。又去了中山陵瞻仰国父孙中山的衣冠冢和总统府。
南京留给龙天翔的感觉是马路宽展,树木葱郁,但是,老百姓的话语不好听,就是上海本地人贬低苏北人的那句“勒你妈妈”那样的语音。了解到南京是六朝古都之后,龙天翔对苏北人产生了肃然起敬的感觉。南京毕竟是国民党的遗都,从感情上来说,当然不及北京,于是,他们弃南往北,第二次与北京拥抱。
这一次,他们住在水利部临时接待处,靠近西单,还是打地铺,住四楼。屋子的墙边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由一根一根金属弯管组成的银白色怪家伙,一打听,才知是取暖用的暖气片。和他们一室同住的有来自山西的,哈尔滨的,广东的,湖南的,还有内蒙古的。
第一晚,同室的红卫兵差不多都躺下睡觉了,唯独内蒙古红卫兵在忙忙碌碌,他们上身赤裸在翻衣找东西,忙的不亦乐乎,最忙的是手和嘴,见他们手起嘴张,配合的非常默契。龙天翔的地铺与他们只相隔一米宽的一条走道。出于好奇,爬起身抻过身想看个究竟,不看则已,一看吓一大跳,只见翻开的衣缝里爬满了一只只像蚂蚁大小白白的小虫。
“这是什么虫?” 龙天翔很想知道。
“虱子。”说完,他们眨了眨眼,扮了个鬼脸,抓起几只往嘴里扔。
天哪,他们在吃虱子,还吃得津津有味,龙天翔的头皮一下子发麻,赶紧逃回地铺,离他们越远越好。
但是,在劫难逃,第三天起,他们几个同去的人都遭了秧。睡下后,这里痒,那里痒,坐起身一翻内衣,妈呀——!内衣夹缝里爬满了虱子。内蒙古人知道后,乐得哈哈大笑,并传授给他们一个止痒的好方法,就是和他们一样,光着身子睡觉,这一招还真管事,总算一夜无恙。
以后的每个晚上睡觉前,龙天翔都模仿内蒙古人逮虱子,只是不往嘴里送,用大拇指甲掐,一掐,“筚拨”一声,死一只,见到虱子成片的地方,几个一掐,一会儿,两片指甲沾满了血浆,这都是自己身上的血,怪不得蒙古人敢吃,还当补品吃。
几天之后,接到通知,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这次接见的方式与上次有所不同,排队等候在天安门广场,然后步行经过天安门城楼,接受毛主席的检阅。
上午十点整,高音喇叭奏响了雄壮嘹亮的《东方红》乐曲,国家领导人出现在天安门城楼,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林彪的讲话:“我代表党中央,代表毛主席,向你们问好......。”
林彪的声音慢慢的,语音怪怪的,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有点中气不足的味道。讲话结束后,接见正式开始。
当龙天翔被巨大的人潮涌挤到金水桥前的时候,高音喇叭在反复播送着同样一句话:“前面的红卫兵小将们请赶快撤离,后面还有许多队伍等待接见,前面的......。”
龙天翔看了看周围的红卫兵,不分男女,个个流淌着激动的泪花,右手高举着“红宝书”,口中反复呼唤着同一句话:“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没人指挥,节奏整齐。龙天翔是滑翔员的视力,还是无法看清谁是真正的毛主席,有的说在城墙的东侧,有的说在城墙的西侧。
有一位红卫兵举着望远镜在看,于是,大家的视线随着望远镜的移动而移动,望远镜对着城墙的西侧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西侧。泪花模糊了视线,只见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俩个身影靠的很近,其中,高的一位挥了挥手,龙天翔猜测这人毕是毛主席无疑,赶紧眨了眨眼睛,把泪水挤出眼眶,再用手背擦了擦,定睛聚焦挥手的人影,无奈,实在太远,感觉毛主席的人头像黄豆一般大小,根本看不清五官,低头却看见几大筐被踹挤后掉落的各式鞋子。
由于看不清楚,天色已较晚,龙天翔就从人群中抽出身来,向西单方向撤离,......。
报载,这次刘少奇和邓小平没有出来参加接见,从此,刘少奇就杳无音讯,成了徐达第二。邓小平棉中藏针,三起三落。成了不倒翁。
那几天,北京刮起了风沙,走在路上,黄沙不仅吹进眼里,还飞进嘴里,上下牙一磨,会发出“习习飒飒”的响声,嘴唇也开始开裂。他们几个合计下一站行程,有的说去广东,有的说去四川,有的说要回上海,意见不统一。同室的异地红卫兵传来消息说,火车站已是人满为患,想走也走不了了。还传说,上面来了通知,全国大串联已停止;还传说,有红卫兵跳火车摔死了;还传说,有些地方在闹武斗,打死不少人;还传说,......。
龙天翔到接待处一打听,确实情况严重,说最近几天根本没有去上海的火车,叫他们耐下心等几天。这一下,他们的意见马上就统一了,三个字——回上海。
被困在北京,是万万没想到的,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该玩的地方也玩过了。像十三陵水库,北海公园,黄府井,地安门,广安门,天坛,北京动物园,香山,中宣部,教育部。也看了不少大字报,火烧陆定一,油煎蒋南翔,刘少奇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捍卫江青就是捍卫毛主席,林副统帅是毛主席最好的接班人,......。
此外,北京有一道风景线,沿街堆成小山一样的大白菜,一元一堆。还有一道风景线,天没亮,几个老太太聚在墙角“叽叽咕咕”在晨聊。
钱花得差不多了,龙天翔干脆躲在接待处,到点吃饭,到时睡觉。中晚两餐都是大白菜煮肉片,吃剩的馒头放在暖气片上烘烤一晚,第二天起床就吃,香脆无比。吃饱了没事做,就玩心跳,看谁胆大,从90度外墙的这扇窗跨到那扇窗,......。
突然,来了通知,毛主席又要接见红卫兵,这是意外的喜讯。当晚,照例先领好干粮,照例又是一番激动,照例又是......。改例的是,这次不用步行,而是乘军用卡车,卡车五排并行,缓缓驶过天安门城搂,由于距离太远,比上次看得还不过瘾,感觉像骑马观花。
第二次串联,龙天翔在凛冽的寒风中告别了北京,告别了首都。回到家,母亲问的第一句话是:“身上老白虱有吗。”
“有。”龙天翔爽快地回答。
龙母叫儿子把身上的衣裤里里外外脱下来,放入一只大脚盆,倒入三瓶滚烫的开水,舒了一口气,并打趣道:“没什么好东西带回家,带回来一身的老白虱,晦气。”
······。
是的,自从“文革”开始,龙天翔一直跟晦气打交道,先是上山下乡,再是招工失利,想当画家被人开后门,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家里同宗相残,耽误了学业,又是铜头的事遭牵连,和小梅的恋情一波三折分道扬镳,再和小兰花的不了情遇刺,然后是撞车骨折,调动错过,湾址冻僵,急性盲肠炎转胸膜炎,各种各样的糟事糗事败兴事接二连三,尤其是婚姻大事,磕磕碰碰,时顺时僵,有情无爱,儿子妄遭胎死。
如今,妻子腹中的小生命未降世就要骨肉相离,最揪心的要数已有的骨肉不敢认,成了私生子。
龙天翔席地坐在人行道的上沿石阶上,看着清洁工人一扫帚一扫帚费力地扮演城市美容师突发奇想,假如人的烦恼事伤心事也能像垃圾一样被扫除该有多好啊!假如人不会长大,永远是童年,永远是少年多好啊!
一位少妇手牵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从自己的身后走过,龙天翔回眸盯望着,久久收不回目光,小春啊——!还是你比我幸福,你也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什么都没有,你应该感谢我的“皆可抛”,认命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