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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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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冬日干寒凛冽,空气中鞭炮留下的硫磺味久久不愿散去,从胡同口蜿蜒至家家户户大门外满地炸裂的鞭炮纸屑随风飞舞,龙天翔早起外出溜达,望着晨曦中聚拢在墙旮旯的老太太,回忆的思绪追溯到十五年前的文革大串联。
——国庆十八周年,班里两位女闯将有幸当选上海首批代表出席北京国庆观礼,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和接见。男红卫兵又羡慕又嫉妒,何奈粥少僧多,只能另劈溪径。
一位绰号叫”博士“的男生发出倡议,革命靠自己,自觉闹革命。于是,几个愣头青革命小将决定学红军北上抗日的精神,串联到革命的策源地——北京闯革命,闹革命,干革命。并定于十月十日晚十点在上海火车站会合,其中就有龙天翔。
“北上”需盘缠,盘缠哪里来?问母亲要,肯定没结果,情急之中,龙天翔瞒着母亲,悄悄使唤二弟去亲戚家借了五元;悄悄拿了十斤全国粮票;悄悄准备了一下简单的行囊;悄悄溜出家门,很有一种与情人相约私奔的味道。
当龙天翔兴致勃勃赶到北站时,火车站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叽哩哇喇”不同方言的外地红卫兵大呼小叫,北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赴井冈山战斗队,哈工大赴北京小分队,这个队,那个队的各种旗帜横七竖八,高音喇叭声,手提喇叭声,口号声,锣鼓声,唱歌声,演讲声,鼓掌声,哨子声,汇集成一股泣鬼神惊天地波澜壮阔响彻云霄的乐章。
但是,革命的大门紧闭,上海市委不准本市红卫兵外出串联,于是,群情激愤,说理辩论争执争吵,双方僵持了约两个多小时毫无结果。有一位其它学校的红卫兵振臂高呼:“革命的跟我们走,不革命的滚一边去!”于是,几十号人马绕过火车站,摸着黑夜,沿着308国道,朝着去北京的第一站——南翔步行前进。
深秋的夜晚,露水浸润着龙天翔的脸盘,凉意侵袭着龙天翔的胸襟,耳旁传来秋虫的鸣叫和几十人铿锵的脚步声。不知走了有多久,脚底开始胀痛,睡意慢慢袭来,上下眼皮渐渐不听大脑的控制,想睁却睁不开。
突然,一个激灵,龙天翔“哎呀”了一声,脑子一片空白,两腿却在机械地迈着,眼前似有黑黜黜的人影在晃动,原来,龙天翔刚才是一边睡觉,一边在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边传来呼叫,“到了,到了”。
一进南翔车站,已经聚集了许多红卫兵,已经在跟站长交涉,已经央求了两个多小时,已经把嘴皮子磨破,已经......。站长反反复复,始终只说一句话: “我奉上级命令,只准你们乘车回去,不准你们外出串联。”
那时已是凌晨四点,龙天翔他们几个的决心开始动摇,意志开始消沉,绝望已经占据了心身,同行的六人,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只好跟随站长坐上一列静卧在铁轨上的空车准备打道回府。
平生第一次坐火车,黑黜黜的铁家伙似乎并不欢迎这批不速之客,没有茶水招待,没有笑脸相迎,没有......。只有疲倦和困顿伴随左右,只有失望和绝望萦绕心头,望着车窗外广袤的夜空,龙天翔的心却飞向了北京。
突然,一队黑影从车旁经过,龙天翔眼尖,一看是“振臂高呼”那个人。一打听,原来,他们得到消息,再往前走,到黄渡车站可以上车,听说黄渡不属上海管辖。龙天翔几个听后,拔腿逃下火车,又跟随他们一起沿着铁轨前进。
到黄渡已是上午9点。一进车站,又见许多和他们一样的上海红卫兵,个个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只等从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途经此站就可以上车了。哇——!太好了,一夜的奔波,一夜的疲劳,一夜的革命,终于换来了胜利的果实。
乘上火车,车厢很空,他们随意选了两排座位安顿好屁股,同车的乘客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因为,他们是毛主席的小客人,享有特殊待遇,不用买车票。打开背包,掏出自带的食品,大家一边分享着食物;一边共享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品味着车上供应的白开水;一边回味着“昨夜星辰”;一边......。
不知不觉中,话音渐低,鼾声渐起,他们几个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任凭铁轨与车轮发出的撞击声,任凭汽笛的鸣叫声,都无法把他们从梦神的手中拉回来。
龙天翔醒来时,火车已在过江的轮渡上,正在建造的南京长江大桥刚竖起两根桥墩,江的对面是浦口。船靠岸后,车厢重新编组,须等一个小时后再开车。趁这段空隙,龙天翔下车四处逛逛。举目一望,五十米开外有一堵红墙,走近一瞧,原来是一片小山开挖后裸露的山体。这是龙天翔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红色土壤,不在江西,却在长江北岸,地理课上老师说只有江西才能见到红土,看来,地理老师只会教死书,死教书,书本脱离实际,串联回去后,拿这个老家伙做活教材,让他好好触击触击灵魂,免得再误人子弟。
火车继续北上,沿途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车到济南,买了一斤比上海市场大一倍的特大大红枣,又买了几只北方特产——窝窝头,两样东西各吃一半,另一半带回家给二弟他们吃。车过济南不久,经过一座很长很长的铁桥,奇怪的是,桥下没有水,汽车在下面与火车并列前行。
“桥下是不是河?”同行的小稽问身旁的龙天翔。
“不是河,哪有河不见水的。” 龙天翔藐视了小稽一眼。
“是河,现在是北方的枯水季节。”
“博士”听了龙天翔的谬论,抢白了龙天翔一句,并郑重其事道,他的父母都是南下干部,所以,他每年暑假都要与父母一起回老家一次,关于北方河床枯水的事,他打小就知道了,言毕,总不忘带上一句口头禅:“阿曲死”(上海方言,即无知的意思)。
两天一夜后,火车终于抵达想往已久的首都——北京。
出了永定门车站,已是满天星斗,接待站前面挤满了全国各地来京的红卫兵,操着各地的方言,接待站的工作人员嘶哑着嗓子,顾左顾不了右,顾前又顾不了后,忙得头头转。领到住宿证的人兴高采烈随领队坐上卡车出发了。轮到龙天翔他们时,工作人员索要介绍信,这下他们几个傻了眼,他们是偷跑出来的,哪有介绍信,接待人员叫第二天再去。
如此七折腾八折腾,已近午夜,肚子开始“咕咕”叫,他们从保温桶里灌了点开水,拿出仅剩不多的干粮,席地坐在接待站旁边的大树底下,吃了顿“野餐”。肚子解决了,睡觉的问题怎么解决,“博士”风趣地开导说:“地当床,天当被,心中思念毛主席,一夜美梦到天亮。”于是,他们六人分头将地上的枯叶拢了拢,和衣躺在松软的枯叶上,思念起毛主席,渐入梦乡。
睡着容易睡熟难,由于离家仓促,龙天翔只穿一套单衣,睡梦中,龙天翔感觉好像掉入了冰窟,周身肌肤在紧缩,四肢也开始紧缩,甚至,连五官也跟着紧缩。这时,睡神和意识打起了架,睡神不让醒过来,意识却顽强地警告主人:“冷啊,冷啊,主人,你要冻死啦......。”
最终,意识指挥起龙天翔的双手,一把一把抓起身边的枯叶往身上盖,哪儿冷往哪儿盖,渐渐地,龙天翔感觉爬离了冰窟,直到身体的上部有了点暖意时,被一阵噪音惊醒,睁开眼,啊——!北京的太阳彤红彤红,刚才的暖意是太阳给的,因为,遍体的枯叶正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此时此刻,龙天翔才真正感悟到把毛主席比作红太阳是多么的千正万确,是多么的恰如其分,是多么的举世无双,是多么的......。
到北京的第二天中午之前,他们终于领到了住宿证,卡车将龙天翔载到前门附近的一处居民区,五六间空屋,地上铺着芦苇草席,接待处赶紧准备午饭。过了好长时间,屋外传来一声尖唤:“毛主席的小客人,开饭啦——。”
来到一间临时食堂,招待他们的是海带煮面条,吃在嘴里,淡淡的,实在无滋味,想到饭后去天安门拍照留念,心里还是甜滋滋的,觉得这餐无味汤面还是有滋有味的。饭后,每人缴了五斤全国粮票,钱不用缴。
到了天安门广场那一刻,龙天翔感觉是在做梦,心驰神往的天安门广场是如此的宽广,置身广场,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龙天翔以天安门城楼为背景,照了单影又照合影,再跨越金水桥,进入紫金门,来到天安门城楼上参观。城楼上的地砖七高八低,城楼上的几间屋子空空荡荡,四周墙上的油漆暗红无光,倒是八只大红灯笼和东西两边骑墙上的红旗给人一种生气和动气。再往里走,是午门,午门大门紧闭,暂不对外开放,有军队把守。因为,进了午门就是故宫。午门西侧有一棵大树,称煤山,它是历史的见证人,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吊死在这棵树上。
回到住处,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第二天, 毛主席要接见在京的150万红卫兵小将,这是毛主席第五次接见红卫兵。当晚,每人领到了六只馒头,一包酱菜,作为第二天早中两餐的食物。
那一晚,睡在地铺上,龙天翔满脑子想的是毛主席,想和毛主席握握手,毛主席的手一定温暖无比;想和毛主席说说话,说的第一句就是“毛主席万岁”;想和毛主席照张像,作为今生今世永久的纪念;想......。
龙天翔越想越多,越想越远,越想越感到幸福,越想越觉得兴奋。那一晚,龙天翔失眠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那一晚,龙天翔尝到了失眠带来的无尽辗转。听到有人在梦中喊“毛主席万岁!”
一夜的辗转反侧刚甫定,“咀——咀——”的哨声将龙天翔从酣梦中唤醒,“集合——,快集合啦——!”
龙天翔一骨碌从地铺上跳起,跑到屋外,黑古隆洞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来到马路上,才见昏暗的路灯照得路面朦朦胧胧,他们排队向东单方向行进。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来到宽阔的长安街,编好队,坐等在长安街的道路两侧。东方微露熹色,龙天翔站起身,朝东西两边一望,黑压压的一片,尽是人头在攒动。
上午十点整,伴随着雄壮的《东方红》乐曲,毛主席站在红旗牌敞蓬车上驶出天安门城楼。可是,盼啊盼,一上午过去了,毛主席还没来。从天没亮起床到现在,已整整等了八个小时,肚子饿了,想吃干粮又不敢吃,担心被毛主席看见不礼貌;担心低头吃的时候,毛主席突然在自己面前闪过;担心......。
龙天翔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担心看不清,可又不敢朝前坐,第一排全部是解放军。再想想,凭自己滑翔员的视力肯定没问题,肯定看得清,肯定......。
突然,耳边传来一片“来了,来了”的喧哗声,前面原来坐着得人全部站了起来,龙天翔连忙猴急地蹿起身,两脚蹦上跳下,只见第一辆车在面前一驶而过,留存在眼帘的仅是一张红彤彤的脸,其它什么也没看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