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洁与溥老相见后不久，中国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切向前看，同时宣告文化大革命结束。

龙天翔得知妻子联系上了国内的亲属，并且知道自己的调动指日可待，浑身的骨头没四两重，先把喜讯告诉了陶美娟和卞丽娜，她俩既羡慕又嫉妒，所以，恭贺的语调是走音的。

“是吗？看来还是朝中有人好做事，我们小老百姓只能死等，谋事不行成事也不灵。”为了调动，陶美娟白嫩的肌肤过早的起了皱纹。

“叔叔，看，” 陶美娟儿子手抓安徽日报举到龙天翔鼻子前，“敏敏照片。”

龙天翔拿过报纸一瞧，嗨——，小家伙登报了，一看照片文字，《四龄童识字过五百》，龙天翔有点不相信，指着报上的一段文章叫他念，郝敏不敢念，看了看他妈，陶美娟自豪地朝儿子点点头，小家伙还真读全了一大半，简直是个小神童。龙天翔随手在小黑板上写上“郝敏是个小神童”让他读，再问他“神童”是什么意思，小家伙笑眯眯在一旁偷笑，陶美娟嗔怪道：“死腔，叫他说不说，不要他说抢着说，快告诉叔叔是什么意思。”

“换一个。”郝敏还是边说边笑，只是笑中夹带着不好意思的味道。

“哎呦——，这么小的人还怕难为情，叔叔又不会笑你的。” 陶美娟不动声色地暗夸了儿子后，动情地感叹道，“本来计划好的，先教他学汉字，再请你教他外语，现在看来指望不到你了。”

“孩子还小，让他多玩玩，不要教的太早。”

“不行，不能像他父亲一样，本来我是读大学的料，就是文化大革命把我害的，我一定要培养他读大学。” 陶美娟说话的音调又快又高，似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胆略和勇气。

“什么事哇哩哇啦？”陶美娟的女高音将卞丽娜从隔壁吸引了过来，“哦——，龙老师也在，怪不得小陶说话声音这么响。”

“嗨——，小卞，龙天翔额头碰到天花板了，马上就可以去老婆那里了，你说他运气好不好？”

“没这么快吧，龙老师才来半年，人家孟老师等了五年了，还没有调回上海。”

“嗨——，这就叫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到现在还在举棋不定，不就是男朋友没路子么，两个人吊在半空，不死不活的。” 陶美娟拿卞丽娜举一反三主要是想印证龙天翔的额头碰到天花板并非空穴来风。

“龙老师，小陶说的是真的吗？” 卞丽娜认为陶美娟多半是在夸夸其谈。

龙天翔的初衷是来报喜讯，没想到引发了他俩之间的龃龉，觉得有点不上不下，估计自己的喜讯并不受欢迎，于是，打起了退堂鼓：“可能是我老婆太乐观了，我想也没有这么快吧。”

“你听你听，” 卞丽娜转身对着陶美娟，“我说没这么快吧，你就会瞎咋呼。”

“嗨——，龙天翔，你怎么一会儿东南风一会儿西北风，说快是你说不快也是你，你实事求是告诉小卞，原来你是怎么说的。”

这一下，龙天翔成了两个女人拉锯战的对象，除非他说不快不慢，否则，任何一方都会指着他的鼻子打破沙锅问（纹）到底，龙天翔开始后悔，悔不该自作多情，悔不该两面三刀，悔不该八面玲珑，面对陶美娟咄咄逼人的问话，回也不好，不回也不好，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龙天翔毕竟是龙天翔，他的超级想象力在关键的时候派到了用处，先对着陶美娟振振有词：“我一开始说的快是指谋事在人，凭我老婆的特殊身份应该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然后转向卞丽娜，“最终是快还是不快还要看成事在天，假如发生了战争，或者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我的调动不仅快不了，甚至还会泡汤。”

龙天翔凭三寸不烂之舌，既有逻辑又有推理，将两个女人的智商踩在脚下不算，她俩还对龙天翔佩服的五体投地，还叫龙天翔反反复复把那八个字重复了又重复，比背诵毛主席语录还要用心，还要虔诚，因为，这八个字对她俩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是密不可分的。

果然，一个月后战争爆发，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前线打的炮声隆隆，老百姓看不到听不到，急坏了郭医生，见到龙天翔去她家逮到了慷慨激昂的对象：“小龙，你评评理，这个捣妈小越南，打美国，我们国家帮了多少忙，麻袋装的中国大米一火车一火车运去，现在倒好，恩将仇报，调转枪口打中国，还把中国大米当碉堡，要是派我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郭医生只顾自己慷慨激昂，龙天翔闷头假装在共鸣，心里却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刚才去文教局找蒋股长谈调动的事，碰了一鼻子灰：“什么？调动？你也不看看形势，现在是什么时候，像你这样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代价跑上层路线，就是满了五年也不给你走。” 蒋股长假借战事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起到了一箭双雕的作用。

蒋股长最烦跑上层路线搞调动的教师，尤其是龙老师，直接从地区压下来，指名道姓叫放人，这样一来，自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坐在这个位子，就是靠每年调动有人来给自己烧高香中饱私囊，而且，人事局丁局长已经打过招呼，说要重用龙老师，能拖则拖，能不放就不放，还美其名曰重视人才，留住人才，其实都是假的，他在公报私仇，为自己的姐夫书记报一箭之仇。自己在人家手下吃饭，县官不如先管，自己的锦绣前程离不开丁局长的提携，万不可鸡蛋碰石头。

龙天翔被蒋股长霉了一顿，还真以为是自己成事在天的推理应验了，一切服从打仗，三百六十行按部就班，所有的人事调动和安排全部暂停，全国人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老山前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回到学校，龙天翔一吃到卤鸭就会想起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这可怎么向妻子交代，眼看妻子已怀孕三个月，如果下学期调不成，是不是又要打胎，会不会打掉的是女儿，如此，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一声爸爸的叫唤。另外，妻子的特殊身份吃不开啦？爱新觉罗家族的威望日薄西山啦？全国政协的话也没人听啦？想到政协，龙天翔回忆起进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

10月1日，小葛到安师大硬拉自己到他家里去作客，小葛的父母都是干部，谈吐很有水平，三句不离政治。但是，小葛却调侃他们，说他母亲所在的政协只会举手，是共产党的应声虫，说他父亲所在的人大是橡皮图章，只会管人不会管事。对小葛的嘲讽，小葛的母亲并没有大声地呵斥和制止，只是见小葛越说越离谱时，才摆一摆大人的架势，“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要乱说”。

当时，自己觉得小葛不应该学画画，应该当个政治家，自己在边上听，不插一句话，显得沉稳事故的样子，礼貌有加礼数周到，不像小葛那样咋咋唬唬，本以为会得到小葛母亲的夸奖，不料，换来的却是小葛母亲的一句：“小孩子，不要装成大人腔”

难道自己的为人处事有问题吗？难道不是大人还是小孩吗？看来，干部家庭和工人家庭就是不一样，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有与生俱来的叛逆精神和狂妄思想，与小葛相比，当时自己的思想很世俗，甚至有点市侩。

……。

调动失利，一声声叹常挂在龙天翔嘴上，晚上的梦魇也越来越频繁，个人的幸福和命运又一次与国家的幸福和命运联系在一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龙天翔回想起郭医生的慷慨激昂，感到自己还不如一个女人，觉得蒋股长的训斥言之有理，寻思个人的幸福再大也比不上国家的安危要紧，此时此刻更应该众志成城，甚至，还希望战火烧的大一些，烧到安徽，这样，自己就有机会实现少年时代的理想，身穿军装手握钢枪，当一次岳飞精忠报国。

但是，龙天翔并没有当成岳飞，而是接到妻子的电报奔赴另一个揪心的战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