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块卤鸭没被吃进夏云洁肚里，却吃到了龙天翔头上，龙天翔在可惜卤鸭的同时，弄不明白妻子何以会如此大动干戈，不就一句玩笑么，想狡辩几句，一想不妥，有身孕的女人是不可以生气的，而且特别容易生气，龙天翔生怕妻子会把盆子砸过来，只能装孙子，将卤鸭从地上捡起来留着晚上当菜，再用毛巾把头发擦一遍。

“报告！”学生课代表来取批改好的作业本。

龙天翔下午第一节有课，匆匆离开时打量了一下妻子，见她背对着自己还在生闷气，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将收音机开到最响，让音乐代替自己的陪伴。

课堂上，龙天翔心不在焉，在教There is句型时，也和刘峰一样脱口编了一个造句—There is a chair near the factory（即：工厂旁边有一把椅子），有学生举手问：“老师，工厂是什么东西？”

“工厂就是工厂，不是东西。” 龙老师有点不耐烦。

“老师，不是东西是什么东西？”还是那个学生。

“笨蛋，工厂是……。”突然，龙老师发现笨蛋不是学生而是自己，因为，西桥根本没有工厂，而且，自己的造句犯了逻辑性错误，急忙将句中的factory改成desk。

在分析和比较There be和have/has结构时，龙天翔又犯了个低级错误，将There be和have/has的使用方法讲颠倒了，然后请学生上黑板造句，可想而知，学生的造句龙老师看不懂，外国人也看不懂，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学生由于先入为主，第一次的知识信息记得特别牢，再要扭转过来就难了，比打一次胎不知要难多少倍，在以后的学生作业中，两者混淆乱用的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以慢慢彻底纠正。

除了用错讲错，龙天翔还觉得那节课的时间特别长，几次看手表，催手表走的快一点，再将手表放到耳边听听，有没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下课的敲钟声一响，龙天翔布置作业，要求学生第二天交作业，却遭到全体学生的抗议：“老师——，明天是元旦放假，你还让我们来上学啊——？！”

龙天翔回到宿舍，收音机正唱的热闹，估计妻子的情绪不会差到哪里，敲了敲门，门没开，掏出钥匙，转不动，估计锁被保了险，踏着积雪转到窗户边，隔着玻璃朝里面看，妻子在床上蒙头大睡，龙天翔再踏着积雪转到门旁，用高帮雨靴的后跟对着门嗵嗵撞击，隔壁的吕老师以为又有打砸抢分子来寻衅闹事，赶快从屋里冲出来：“咦——，龙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嗨——，门被反锁了，小夏睡的像死猪叫不醒。”

“不能催醒她，怀孕的女人特别爱睡，先到我家来坐坐。”

龙天翔一听觉得不对味，难道吕老师听的懂上海话了？打胎两字的发音上海话和普通话相差很大，他不可能听得懂的，奇了，难道吕老师会看面相，也不可能啊，1200的高度近视，还能像X光机一样透视？能看出妻子肚里的小孩？那可是特异功能啊！国家应该把他招去。怀着忐忑的心情，龙天翔谦虚地请教道：“吕老师，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小夏怀孕了？”

“你忘了，我是过来之人，我老婆结婚三个月后也老要睡觉，所以，我估计小夏应该是怀孕了。”

吕老师老家山东，孔子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他吃尽了苦头，上面三个全是千金，所以，一定要生个万金，老婆的将军肚已经有八个月了，龙天翔来了三个月只见到她一次，就像古代的闺房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力争100%的保胎，因为，她的屁股没有往后撅，前面的肚子是周身圆，所以，学校的几个年长女教师凭经验断定，这次怀的一定是带把的万金。

“龙老师，你坐。”吕老师爱人说话还带脸红，可能是自己的身高超出丈夫，也有可能是师生恋婚的关系，怕被龙老师见笑。

龙老师想坐但不敢坐，两把小竹椅面上尽是饭粒，他家大女儿在读小学，小女儿才两岁，中间的二丫头小名叫皮精，有事没事喜欢往龙老师宿舍探稀奇，还喜欢七问八问，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问龙老师画的照片是谁，问有没有小孩。龙老师说有啊，有个女儿，皮精会追问怎么不把她带来，当龙老师说皮精就是自己的女儿时，小皮精会害羞地逃回家，过不多久，又会蹑手蹑脚踱到龙老师身边开始新一轮盘问。

龙天翔每次见到小皮精就会想到陈医生的小女儿丽丽，上大学前一年，龙天翔回上海探亲路过县城都会在他家过夜，那年丽丽七八岁样子，就喜欢缠着龙天翔讲故事，还会坐到龙天翔腿上发嗲。一天早晨，龙天翔还在睡觉，她爬到床上捏龙天翔的鼻子，翻龙天翔的眼皮，硬把他弄醒，非要龙天翔接着说还没听完的故事。被陈医生狠骂了几句后才不乐意滚下床。

……。

可能是两个可爱的小女孩已深埋心底，龙天翔迫切想有个自己的女儿，所以，当听说妻子要打胎，条件反射以为不是自己的种，才会嘴无遮拦开了个国际玩笑，才会卤鸭飞到头上。

过不多久，收音机响声停了，龙天翔知道妻子起床了，道声谢离开吕老师家，回了自己的宿舍。

“下午还有去县城的车吗？”夏云洁语气非常平静，平静的让龙天翔感到不自然，不习惯。

龙天翔从衣兜里掏出手表一看：“半小时后有一班车。”声音很轻，小心翼翼。

“还来得及，外面雪停了没有？”

“停了，怎么？你真要去打胎？”龙天翔不自信地反问一句。

“不是我想打，是形势逼着我打。”

龙天翔知道妻子所说的形势是指夫妻两地分居，自己鞭长莫及，感觉有点黯然神伤，但是，还不死心，假如妻子怀的是女儿，是自己日盼夜想的女儿呢，于是，坐到妻子身边，做最后的努力：“打胎很伤身体的，”龙天翔先从关怀入手，然后献上一计，“叫我妈去服侍你做月子。”说完，龙天翔斜睨了一下妻子的表情。

“我早想过了，不现实，首先婚礼没办，其次，……。”

“婚礼可以先办，明天就回上海。”龙天翔打断妻子的顾虑抢白了一句。

“幼稚，”夏云洁还以一个斜睨，跟着鼻子擤了一下，“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想马上办就马上办，三亲四戚通知也来不及，再说……。”

“我家亲戚不多，一喊就到了。”

“你只考虑你自己家，有没有想过我？”

“咦——，你爸妈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亲戚？”

“放你的屁，”夏云洁还想说什么，顿了顿，想想说了也没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算了，我懒得跟你费口舌，快走吧。”说完，站起身拿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真要去打？”龙天翔绝望地叫了一声。

“你想知道实情，我在车上告诉你。”夏云洁不给丈夫多问多想的余地，斩钉截铁，也不给自己多答多思的余地。

屋前的竹林已被积雪压弯了腰，凛冽的寒风发出阵阵啸音，整个大地一片浓妆素裹，此时此刻，夏云洁不仅仅是身寒而且心冷，上次来办结婚证两人闹翻，做爱后忘了吃1号，第二天补吃了，总以为会没事，哪知这个情种的精子这么厉害，竟然能死里逃生，为了一时的快感却要付出剐心剐肉的疼，且不说三个月的生命是爱情的结晶，毕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就要被自己亲手扼杀，仿佛肚里的小生命在向自己发出哀求—妈妈，你不能杀我，妈妈，我是你的儿子，妈妈，儿子何罪之有？

夏云洁浑身一阵颤抖，仿佛听到天国里的母亲在哭泣，女儿啊——，你要想好了，你要想清楚了，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无权独断专行，当初妈妈忍受的痛苦和灾难比你现在大一百倍，我也没有把你抛弃，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尽管这个世界很肮脏很恐怖，但是，爱新觉罗家族的香火要延续，要繁衍，我们做女人的，生不是为了自己，死也不是为了自己，我们生为男人而生，死为子女而死啊！

“妈——！爸——！原谅女儿不孝，女儿也不想这样！”

夏云洁站在雪地里蹲下身，眼前是一片雪白，雪白的迷茫，雪白的迷离，雪白的迷失，夏云洁的意志开始动摇。

“洁——！你怎么啦——？你别吓我。”龙天翔抱着妻子惊恐万状。

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滴两滴三滴殷红的血迹，像杜鹃花慢慢渗开，四滴五滴六滴，像冰山雪莲耀眼夺目，串串鼻血从夏云洁的鼻孔里滴流出来，龙天翔抓起一把雪敷在妻子的额头：“洁，我们回去吧。”

“要回你自己回，我不拉你。”夏云洁的回答比脚下的冰雪还冷，冻住了龙天翔的嘴，也封住了龙天翔的心。

四串泪珠同时从两人的眼眶滚落，龙天翔知道妻子想做的事是拦不住的，只好扶起她继续踏雪前行。

坐上车，龙天翔的脑子有了点暖气，开始想问题，妻子为什么在半路上突发鼻血，以前没见她流过鼻血呀，于是，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想探个究竟。

“洁。”

龙天翔已经习惯了称妻子为洁，尤其是在非常时刻，绝不能再像打电话似的“喂喂。

“洁，我听你的，总可以吧，可我觉得你最好再问问郭医生，听听她的意见。”

“这跟医生无关，医生只问打胎证明有没有，钱付了没有，然后是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请郭医生帮忙，仅仅是为了少受羞辱，还想让你亲眼看看做女人的苦。”

“啊——？郭医生会让我看吗？”龙天翔贴着妻子的耳根轻轻问。

“小地方医院比城市医院通人情，是单老师告诉我的。”

“单老师也打过胎？”

“费话，哪个女人不打胎，不打胎不叫女人。”

“好像不对吧，我妈就没有打过胎。”

“那代人又不搞计划生育，打什么胎。”

“计划生育是谁想出来的？”

“姓马的。”

“是马克思？”

“放你的屁，人家马克思是外国人，他才不管我们中国的什么计划生育。”

龙天翔的不懂装懂洋腔百出，不想再去烦妻子了，让他心绪平静些，脑子却在想象着打胎是什么样子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