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之后，龙天翔开始反思，情感这把火不好玩，玩不起，自己已经是有妇之夫，又是人民教师，育人者必自清，千万不能在生活作风问题上栽跟头，千万不能像牛老师那样红派司变成绿派司，也不能学孟老师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争取在两年内入党，三年里当上副校长，运气好的话，还能当上正校长，因为，自己是工农兵学员，在政治上比老大学生吃香，在年龄上比老大学生占优势，排排队，掐指算一算，还就自己在西桥中学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连康校长都对自己信任有加。

龙天翔沉浸在前途无量时，瞥见外门上修补的一块触目惊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抓紧办理调动，什么副校长正校长，一搞调动，什么长也没有了，可能连半张党票也捞不到。龙天翔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想要前途无量就不能调动，想要夫妻团聚就甭想入党做官。

《哥德巴赫猜想》见报后，校团支部书记花新国老师请龙老师在全校大会上读一读，还说是康校长的意思，这是龙老师第一次在全校师生面前亮相，所以，准备的很充分，心想，千万不能再发生小学读高尔基《我的童年》选段中“阿廖沙”而口吃那样的尴尬场面。可是，大会之后，高一班的一位女同学还是抓到了他的辫子：“龙老师，你把哥德巴赫的‘赫’字读错了。”

“是吗？”龙天翔既不信又略显尴尬，“你说怎么读？”

龙天翔听了学生的发音，比较一下，尴尬的神色一片羞红，原来自己用上海话读赫鲁晓夫读惯了，成了洋泾浜+⑧普通话。

 读了《哥德巴赫猜想》之后，龙天翔感觉自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名星招来群贤毕至，蓬荜生辉，前来请教英语的有牛老师和康校长儿子，真是冤家路窄，但是，康校长儿子并不因自己的父亲和牛老师有成见而恨屋及乌，每每有礼在先，牛老师也很大度，还以师道尊严。

牛老师借请教读音和语法的机会，向龙老师讲述学校的人际关系，还经常发牢骚，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言中之意，学校派他教高中，就必须支持他进修。再加上他是个心高气盛的人，是个好学上进的人。进修又不要学校出钱，学校理应支持，理应提倡，理应表扬。但是，碰到一个小鸡肚肠的外行校长，牛老师就有气，气不打一处出。所以，每次教工会上，牛老师就会对正校长的治校措施提出质疑，提出反驳。所以，两人的关系越搞越僵，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关老师是属于潜心“念经”，虔诚“佛事”的一类。那年对他家来说，是个喜庆之年，大女儿考取同济大学，他自己本人摘了右派帽，双喜临门。关老师从不参与学校的人事纷争，一心扑在教学上，治教严谨，一丝不苟，是全县教育系统公认的老骥伏枥。

关老师身患多种疾病，面目清癯，两颊深陷，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为了增强体质，关老师坚持放学后与学生一起打篮球，这是学校唯一的一项可以锻炼身体的体育活动，龙老师也积极参加。在打球的过程中，关老师还不失时机的向龙老师请教英语，譬如，一班和二班的学生正在打篮球，是否应该用between...and ...词组来表达，排球和足球英语怎么说。

由于关老师家境贫寒，唯一能调养身体的滋补品就是清水煮鸡蛋，这项工作是由龚老师全权负责，雷打不动。龚老师是个古道热心肠之人，家里总有学生来往，只要学生遇到生活上的难题，她都会尽力相助，成了学生心目中的在校母亲。

相比之下，副校长的爱人也是教数学的，却口碑很差，从来没有哪个学生到她家去。不仅如此，还与牛老师的爱人在校园内演出了一场大武行，双方互揪对方的头发，像两头疯牛，头抵着头，撕打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当时，在场围观的教师和学生不少，龙老师和另一个教师上前劝阻，但根本劝不住，拉不开，她俩谁也不肯先松手。而围观的学生竟然幸灾乐祸，在一旁大呼小叫，大喊大笑。最后，还是牛老师闻讯赶来，好不容易将她俩架开。

牛老师爱人是独养女，小名叫辣妹，和牛老师俩都是二婚。在当时，这对夫妻堪称是另类的，是容易被世人贬斥的一类。而且，舆论对他俩也是贬多褒少，说辣妹第一次婚后不检点，前夫被活活气死；说牛老师第一次婚后总在夜晚打老婆，把前妻活活打跑了。但是，他俩的再婚却出人预料的美满，同事们在私下说他俩是猛男骚女，一把钥匙对一把锁——绝配。

 “文革”结束已有一年，但是，龙老师感觉西桥中学的“文革”还没有结束，“文革”的遗毒还在继续，人搞人的流毒还在曼延，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毒火还在燃烧。没想到，知识分之成堆的地方，问题也成堆。为了不被人事旋涡吞噬，龙老师必须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今天到正校长家串串门，明天到副校长家聊聊天，后天到教导主任家小坐坐，同事之间的聚餐每请必到。空余时间就画画图，学学手风琴，看看小说，听听收音机，和青年教师打打篮球，日子倒也过得比较舒坦，比较惬意。

西桥中学曾经出过好名。现任文教局局长就是当年的校长，由于治校有方，大学录取率很高，当时，其它公社的学生都慕名前来求学。所以，一座山庙不管大小新旧，只要方丈主持得好，菩萨就会显灵，四邻八乡就会来烧高香。如今，换了一个不会烧香的方丈，香火燃尽，庙暗灵灭，庙里的大多数教师只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两个半天算一天，得过且过。

转眼进入冬天，那一年冬天来的特别早，元旦未到就下起了大雪，龙天翔为了取暖，晚饭后躲到副校长家去烤火盆，边烤火边给他家的三个孩子讲故事。白天三餐饭尽量吃得饱饱的，可以增加卡路里，但是，体内的卡路里还是抵挡不住体外的寒气，最难过得是睡觉一关，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就像钻进冰窟，手脚冰凉，冷得根本无法入睡。于是，龙天翔心生一计，将床头的拖线灯泡拉下来，放入被窝，搁在胸口暖手。100瓦的灯泡有点烫手，五分钟过后，手开始暖和了，然后，再将灯泡往下移，放在脚底部位暖脚，等脚底也暖和了，再将灯泡取出来，挂到床头边。有一个晚上，龙天翔被一阵剧疼惊醒，原来，忘了把灯泡取出来，脚背上被烫出了一个血泡。

用拖线灯泡暖手脚，这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在命和暖之间，一般的人都是以命为主，可是，龙天翔却不顾生命，以暖为主，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依靠点燃的火苗取暖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了，龙天翔没被电死。

卞丽娜多次找到龙天翔和她一起为婚姻自由奔走和呼吁，还带来过几个争取婚姻自由的姑娘和小伙子，都被龙天翔婉言谢绝了，龙天翔知道单凭自己的满腔热血是敌不过几千年来的风俗习惯，抗不过人世间的流言蜚语，更经不起妻子的旁敲侧击和移花接木。

龙天翔成了一头笼中的狮子，想发威除非自己先头破血流。

+⑧洋泾浜——洋泾浜，又名西洋泾浜。系黄浦江支流，浜身蜿蜒曲折，西入周泾（今西藏南路），即今延安东路自外滩至大世界路段。后来洋泾浜指带有其它语言（通常是使用者母语）特色的语言，因原上海滩一处靠近租界的地名而得名（以前特指是华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在中国从事贸易的联系语言，现已泛指）。在英语中，等义的说法是皮钦语（pidgin）。也就是“不正宗 ”的意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