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龙老师抓过办公桌上的家信先看，读罢才知是虚惊一场，原来，信中的卢海英是自己舅母在一年前提到的一个女知青，竟然和自己在同一个县，已招工在县农具厂，还留了地址和通讯方式，龙老师笑了笑，心定定的，这个卢海英就像英语里的过去时，不必担心，担心的是现在进行时兰若英，自己答应要去看她的，现在身边多了个间谍，得想个办法金蝉脱壳。

报社的信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通过组织部门核实已查清包办婚姻的事实，上级部门会对县委书记作出党内处分，并希望龙老师继续向报社及时反映社会上还存在的败坏党纪党风的不良现象和行为。还希望龙老师写个申请加入报社的业余通讯报道员。坏消息是，夏云洁此来结婚证一开，自己和兰若英的好事美事就要泡汤，就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夏云洁的气还没有出完，故意把碗盆摔的乓乓响，鼻子擤了不知多少次了，还觉得鼻腔里有一股火在冒出来，就像《西游记》里的牛魔王。想到两个英都在同一个县，要不是这次跟他来一趟，真不知道他的情须还会四通八达到什么地方。看来自己要调整一下策略，要彻彻底底考考他，否则……。

看完信，龙老师先去校长那里销了假，由于请假逾期五天，被扣了五元，龙老师也不去理会，再去教导主任那里提个醒，自己第二天可以上课了。还去牛老师家赔个礼，道明上午见面时自己急拽夏云洁穿过竹林的原因，牛老师听后笑歪了嘴，还忙不迭调侃龙老师晚上也可以像狗连一样和夏云洁连起来了。

夏云洁趁龙老师外出的当口，先打开北窗透透气，腐朽的窗框摇得嘎嘎响，穿过窗棂举目一望，高低起伏的山丘尽收眼底，远处散落的村庄依稀可见，跟自己插队的淮北平原大相径庭，难道这就是文学作品中描绘的江南水乡？怪不得这个情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虎落平阳遭犬欺，龙卧荒坡遇蛇戏”。

欣赏了一番破败的景致，夏云洁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换了几个台都不清楚，最后选了一个在唱戏的频道，让屋里有点生气，有点和谐，想起晚上两人还是要睡在一头的，看了看床上灰蓬蓬的床单和被条，摸了摸单薄床褥，翻开箱子找可以更换的干净床单，翻着翻着，一本影集跳入眼帘，一看封面，印有一行字—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翻开扉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乎全是小春的照片，有半身的，有全身的，有正面的，有侧面的，就缺背面的，否则东南西北都有了，自己的照片一张都没有，不对呀？自己好像给过照片的，怎么不在影集里哪？这个歪情种，不要人家了，还把照片收藏的这么牢干什么？难道是藕断丝连？揪心啊——！夏云洁把小春的照片统统取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像展示战利品一样。

龙老师兴致勃勃一脚跨进宿舍，见办公桌上躺着小春的照片，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放《红楼梦》焚稿林黛玉的越剧唱段，

……，

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

悲悲戚戚丢魂失魄，加上信号不强，更是哩哩啰啰时断时续。

那一年样板戏不准播了，许多老歌还未解放，正好《红》学兴起，各大电台抢着播放越剧《红楼梦》，龙老师博采众长，凡是戏歌来者不拒，天天听就听会了，有事没事就跟着哼几段，唱几句，倒也心旷神怡。此时此刻，龙老师再也心旷不起来，神怡不起来，看着躺在办公桌上的小春，黯然神伤无言以对，自己再有十张嘴也讲不清辨不明了。

夏云洁见龙老师进来，一改原来先发制人的方法，沉着气不发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龙老师听不到夏云洁的河东狮吼，反而觉得无声比有声更压迫耳膜，更让人感到窒息，自己平时惯用的以盾挡矛，以矛刺盾的对策派不到用处了，就像一个拳手找不的对手一样茫然若失无所适从，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夏云洁身边，像一个被老师叫去谈话的小学生除了惟命是从还是惟命是从。

夏云洁自顾自忙事，就像身边没有这个人一样，把龙老师当成了空气，双方的僵持直到有人敲门才开始解冻。

进来的是牛老师：“龙老师，晚饭在我家吃，崔英她买菜去了，晚上我俩喝两杯，”然后转向夏云洁，“夏老师，一定来啊！”

两个不说话的人不得不张口应承，不得不面露笑容，等牛老师后脚刚跨出门，屋里又像坟场一样静的可怕，静的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突然，龙老师想起夏云洁此来的目的是开结婚证，怎么一提不提，一吱不吱， 是不是气昏了头给忘了？假如自己能主动提出来，她一定会高兴的一蹦三丈高，指不定还会给自己一个响波，但是，龙老师狠了狠心装起糊涂，能拖则拖，不能拖再讲，反正船到桥头自会直，拿出课本开始背课。

夏云洁的心里也在打小算盘，自己怄气赌气加屏气，三气合一气，光靠擤鼻子已经不解气，没想到这个死情种竟然比自己还能屏气，还能沉得住气，别的不说，牛老师邀了晚上去吃饭，总不能拉长着驴脸去吧，总不能一来就让人家看笑话吧，想的此，夏云洁有点坐不住了，一走神，手指被缝被针戳破了，钻心的疼，赶紧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龙老师背对着夏云洁，似乎感觉背后有点异样，回头一眼，知道是怎么回事，依然装模作样认真备课。

夏云洁开始后悔自己的任性，不应该吃卢海英的醋，是自己不让小龙把自己和他的事写信告诉家里的，否则，他舅母也不会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至于兰若英的事，小龙他没有做错，这是铁肩担道义，自己不也和兰若英一样被权贵戏弄和操纵，自己不也曾经想求得小龙的帮助么，要不是去宁国搞什么路线教育，早一点听听他的建议和分析，自己也不会被高良九糟蹋，自己这个心病能瞒住小龙，但是，瞒不住自己的良心，瞒不住上帝，瞒不住天老爷，万一哪天高良九再来纠缠自己怎么办？万一他把此事告诉小龙怎么办？尽管自己用“少见多怪”骗过了小龙，难道，小龙会心服口服吗？一旦暴露，自己的婚姻就完了，自己的一生也完了，除非去了美国，此时此刻，夏云洁的内心滋生起从未有过的向往美国的情结和情怀。啊呀——，糟了，怎么把开结婚证的事给忘了，夏云洁心急慌忙缝完了最后几针，直起腰，回过身，扒在龙老师的肩膀上喃喃道：“龙——，我错怪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是太阳，我是月亮，没有你的光辉照耀，我不过是一只黑球，黑球一只，你是……。”

夏云洁的花言巧语信手拈来，而且不打草稿，如此说变就变令龙老师瞠目结舌，龙老师考虑到还要去牛老师家吃饭，总不能阴唬着脸，不得不迎合夏云洁的姿态。弯过手臂在她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算是和解。

夏云洁感到气氛可以了，也应验了古人说的“夫妻船头吵架船尾和好”的古训，轻启朱唇添耳蜜语：“亲爱的，走，我俩去开结婚证吧，”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龙老师在家吗？”

龙老师一听是小兰找来了，吓得如雷轰顶，两腿发软，手中的钢笔落到了地上。

自从与情哥哥分手后，小兰的灵魂也跟着情哥哥去了，小兰回忆起与情哥哥的日日夜夜，心头的滋味比蜜还甜，比醋还醇，比酒还香。无比幸福回忆的同时，男方的催婚正在紧锣密鼓，情哥哥答应的过一周来看自己，让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一幕，一上班就像长颈鹿一样伸长脖子朝招待所的大门张望，情哥哥藕青色背心像电影的镜头一直在自己的眼前晃动。还有，情哥哥答应自己听的好消息石沉大海，假如没有这门包办婚姻，自己的父亲不可能去县大院看门，自己也不可能当上服务员，自己的弟弟更不可能找到工作，有权就是好啊！假如到了国庆节还没有好消息，自己一定要和情哥哥私奔，哪怕到天涯海角，自己也无怨无悔，他当董永，自己做七仙女。

等啊等，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不行，不能再死等，必须去找情哥哥，不管好消息有没有，自己一定要做他的人，一定要为他献出贞操。

小兰谎称到姨妈家去散散心，母亲托她带去几件衣服和五元钱，小兰的姨妈家住在西桥公社。

小兰在鲁老师不厌其烦指点下，敲响龙老师宿舍门的一刹那，感觉自己已经被幸福融化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