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一抹朝霞穿透竹林，引来阵阵鸟雀欢鸣，龙老师倘佯于竹林之间，不时地引颈仰脖观望着碗口般粗壮毛竹的顶梢，竹林占地约一亩半，几百棵毛竹竞相挺立，蔚为壮观。

“龙老师，你早啊——！”

龙老师没有反应。

“龙老师，你早啊——！”第二遍招呼声比第一声响。

龙老师突然一个激灵，循着声响处一望,是关老师在和自己打招呼，急忙回了声：“你早，关老师。”

龙老师对关老师的第一声招呼没有反应，并非是没有听见，而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教师，根本还没有习惯自己被别人称老师这个不值钱的称号，臭老九的称号。所以，龙老师不好意思地向关老师解释了一下，消除不必要的误解。

当了老师可以与自己的姓连起来叫，医生也可以连起来叫，还有龙师傅龙同志龙木匠龙铁匠等，但是，龙老师将自己的姓与工人农民干部连起来—龙工人龙农民龙干部—没法叫，没法叫的还有很多。

时隔十年，龙老师的名片由最初的龙秘书一路攀升到龙总裁，最后被人称作龙老板后，龙老师回顾一生，回味无穷，一个老板一个老师，相差一字，差之毫厘却失之千里，后来老师这个称号在社会上流行时，龙老师想当也当不成了，因为龙总裁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号—龙和尚。

确实，刚走出校门就被称作老师有个角色转换的过程，几天后，龙老师不再感到如雷贯耳，反而觉得很受用，如果有人不叫他老师，反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尊严受到了亵渎，尽管，老师的地位在古代排在天地君亲师的末位，毕竟挤进了前五位，自从孔子儒教不吃香后，老师被排到了第九位，而且加了个修饰词—臭。

想到教师这个职业，龙老师的思绪回到了“文革”初期发生在教室里的一幅场景，学校革委会布置了一项批斗老师的任务，审讯室就在教室里，受审的多半是两缤染霜的老教师，在我们这批童子军面前，他们表现的唯唯诺诺，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低头认“罪”的态度极其诚恳，毛主席语录背的头头是道，滚瓜烂熟。回忆往事，让龙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心有余悸，担心西桥中学的学生也会像当年的自己挥动金箍棒将自己打到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为此，龙老师珍藏的“红宝书”一直压在箱底以备之需。

夸美纽斯说过“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培根说过“教师是人类灵魂的设计者”，后来人把它引申为“教师是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和“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但是，在“文革”期间，包括“文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教师还是像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还是臭。

开学第一天的教师会上，龙老师领教了臭老九的真面目。

康校长的开场白刚开始，牛老师就开始插话：“这学期我不教高中语文课。”牛老师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不教就不教，还能唬我的屌。”康校长是正校长，部队转业干部，军人气质不减当年。

牛老师和康校长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矛盾的焦点是康校长认为牛老师自学函授是不务正业。牛老师是中师生，课教得很好，是个好强之人，寄希望通过自学来完善自身，提高自身的学识和工资待遇。按当时的规定，必须是大专以上文凭才能教高中。全校除吕老师是本科文凭外，学校还缺少一名教高中的语文教师，还必须由牛老师来担当。但是，牛老师不愿带高中，怕影响自己的自学函授，所以，牛老师成了康校长手里的烫手山芋，丢了可惜，拿了烫手。

久而久之，牛老师成了康校长眼中的“三角砖”，康校长成了牛老师眼中的肉中刺，每次开会，两人都要干嘴仗，真是锭头碰到铁头，一个不让一个。再加上那年新闻媒体报道“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舆论导向，牛老师就就想借这股东风，串联其他几位教师一起，欲将康校长挤出西桥中学而后快。

康校长不懂教育，是门外汉，而且，还要在会上咋咋呼呼，批评这个，批评那个。相比之下，康校长工资60多元，课不上一节，整天捧着一只茶杯，看谁谁不顺眼。最叫牛老师气不过的是，课上到一半，康校长就会手捧茶杯，不打一声招呼，堂而皇之踱进教室，穿行于课桌之间，东看看西瞧瞧，然后，招呼不打一声，漫步走出教室，就像逛花鸟市场一样来去自由。

领导与教师有矛盾，领导与领导之间也有矛盾。

正副两个校长之间的矛盾也由来已久。副校长是从教师岗位提拔上来的，入党问题始终解决不了。支部几次讨论会上，都被康校长否决掉。入党问题不解决，始终当不了正校长，所以，副校长有气，分管的教学工作抓而不力，抓而不紧，却热衷于忙家务，每天上街买菜，回家炒菜，中晚两餐酒杯不离手。其他的教师看在眼里，也落实在行动上，生活第一，教学第二，东施效颦，上梁不正下梁歪，导致高考连年剃光头。

校风决定教风，教风决定学风。这所学校的“三风”如此不堪，是龙老师始料不及的。所以，龙老师只能坚守明哲保身的人生哲学，牢记小兔哥哥那句话，好的时候不要多只头，不好的时候不要少只头，跟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你好我好大家好，做个乖好人。当牛老师争取和拉拢龙老师一起排挤康校长的时候，龙老师只能阳奉阴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学校安排龙老师教高一1个班和初二2个班的英语，外带这两个班的地理。和龙老师一起分配来的一个女中师生教初一2个班英语兼地理。

刚踏上工作岗位，龙老师有一股朝气，有一股韧劲，有一种强烈的表现欲。希望将自己所学得知识全部传授给学生，为国家培养出一批未来的外交家或翻译。

开学第一堂课，龙老师精神饱满地跨进初二（1）班的教室，学生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龙老师也满面春风地巡视了一遍学生。

“当—当—”，半个炮弹壳做成的敲钟声响过后，龙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Class begins。学生没听懂，班长没喊Stand up。

谁是班长？”

一个女孩怯生生地站起来。

“上英语课要用英语喊起立。”

龙老师连教了几遍Stand up，由于紧张，班长的发音总是不到位，引得学生一片窃笑，因此，两颊涨得通红。

“从头来一遍，”龙老师面对着班长：“Class begins.”

班长迟疑了一下，旁边的学生催她喊起立，班长才忙不迭喊Stand up。大部分学生站起来了，小部分学生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见到其他学生站起来了才站起来。等学生全部站起来后，龙老师向同学们说了句问候语：“Good morning students!”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愣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下，龙老师才明白，原来，他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于是，再教他们如何回答，如何坐下。然后再说：“Sit down please!”并做了一个手指往下压的姿势，全班同学才兴高采烈地坐下。

新学期第一堂课就这样开始了。

课上到一半过后，个别学生开始蠢蠢欲动，龙老师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维持课堂纪律，开始发火。但是，这些学生胆忒大，他们根本不怕，一个学生捣蛋，其他的学生就跟着起哄。所以，第一堂课的教学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下课铃就敲响了。于是，龙老师还要教他们Goodbye students和Goodbye teacher的问候语。

西桥是个老镇，由于民风不淳，这里的孩子顽劣的比较多。龙老师教的初二2个班，调皮捣蛋的学生占全班的三分之一。见到龙老师是个新来的教师，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几乎每堂课都要揪出一两个学生到教室外面。因为，龙老师不允许课堂上有破坏纪律的现象存在；因为，必须完成每堂课的教学任务；因为，必须要让想学的学生学到应学的知识。

相比而言，高一的学生已经懂事了，他们学得很认真，班长的年龄只比龙老师小四岁。由于教材浅，只要认真学，都可以学懂学会学好，为此，教高中很轻松，很愉快。那年，高二升大学不考英语，所以，高二不开英语课。

新教师的教学教案由吕老师把关，一次教工会上，吕老师说有些新教师连教案也不会写，将“教学目的”错写成“目得”。龙老师听了心头一震，这不是在说自己么。散会后，回到宿舍，急忙拿出教学背课笔记，将“目得”中的“得”统统改成“的”。龙老师心想，吕老师也太会小题大作了，不就写错一个字么，怎么说连教案也不会写哪？难道他还懂英语吗？再说，自己就住在他的隔壁，完全可以私下里打个招呼，自己会感激不尽的。好在吕老师还没有指名道姓，要不然，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按理说，新教师要由老教师带教一个学期，可是，这所学校原来的英语老师是民办教师，他们没有资格检查正规学校毕业的教师，况且，叫他们检查也不敢检查,论学历，三个英语教师中，龙老师学历最高，只能是龙老师检查他们的教案。

第二学期，龙老师当了没有报酬的英语背课组组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