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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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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南部一座庄园里,夏先生原本瘦削的脸庞更加清癯,散乱的黑中夹白的头发随风摇摆,从蒙古国引进的踏雪千里引颈咴嘶,腾蹄甩尾,急等着主人策马扬鞭。一个中年菲律宾男佣手牵缰绳侍立一旁,夏先生跨马上鞍,接过缰绳,两腿一夹,哧溜一声,踏雪千里飞驶而去。
夏先生每个周日都要去圣路易斯教堂礼拜,求助神父的忏悔,祈祷上帝,保佑中国的总理――周恩来灵魂安息,祈祷太平洋对面的爱妻和女儿平平安安,愿上帝保佑自己再有机会去趟中国,见上女儿一面,签署法律文书,了却心愿和夙愿,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
想起周恩来,四年前的一幕在夏先生的脑海里回荡,世人公认的铁嘴是那么善解人意,是那么平易近人,是那么光明磊落,是那么充满人格魅力,尤其是美国之音报道联合国秘书长的一段话――哪个国家元首能和中国周总理一样,死后不留一分遗产,死后不留一个子女,联合国也会为他降半旗。特别是听到周恩来死后身穿的衬衫衣领有补丁的时候,夏先生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久久无法平抑,久久无法平伏。如今总理走了,自己访妻寻女的事情会不会落空,中美联络部还会不会为我个人的小事鞍前马后。
夏先生捧出一只银制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敏的来信,老泪纵横百看不厌,最后一封信距今已有两个年头,自己的去信石沉大海,虽然女儿已上了大学,自己还寄去过一笔美金,不知道她们娘俩收到没有?女儿的姓改了没有?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来美国继承遗产?中国的政局还在动荡,新当选的总理和副主席是鹰派还是鸽派?他俩对共和党是排斥还是接纳?他俩的祖上和爱新觉罗家族是有仇还是无怨?他俩的政治外交倾向是向毛还是偏毛?一连串的问号在脑海中膨胀碰撞挤压,夏先生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奈无助和无望。
“阿强,今天有没有国务卿基辛格的来信啊――?!”
“老爷,你已经问了三次了。”
“呃――,健忘症越来越厉害了,你打个电话给史密斯医生,请他明天来一趟。”
“好的,老爷。”
夏先生继续埋头在敏的来信中,希望从字里行间继续寻找到女儿更多的讯息,但是,夏先生看透了纸,看破了字,还是找不到让他舒心宽心悦心的任何喜讯,夏先生焦躁不安埋身在宽大的沙发里,思绪飞到了辽阔的科尔沁草原。
――自从皇太极娶了自己的先祖母孝庄皇太妃,我们科尔沁草原人与女真人满族结下了百年姻亲,大清铁骑穿越山海关后,爱新觉罗八旗兵横扫中原,所向披靡,大清国创业建业立业守业,列祖列宗在不断扩展疆业版图的同时,创业难守业更难,成了一条颠扑不灭的真理。爷爷跟随光绪爷戊戌变法遭老佛爷绞杀,自己跟随父亲颠沛流离逃难到了异国他乡。大清王朝被辛亥革命推翻后,父亲应召回国,追随溥仪到了满洲国,企图东山再起。日本在华战败,大清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寿终正寝。从此,爱新觉罗后裔散离世界各地,在美国仅存八大旗中的三大旗,自己虽是镶黄旗一支,却也成了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成不了气候。
几天后,国务卿一份电传到了庄园,由于“水门事件”,总统不得不下台,原机划再去中国的行程就此搁浅,夏先生盼望已久的夙愿再次落空,女儿的改姓是当务之急,虽然自己不能亲赴中国,还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请律师将法律文书寄往美在华联络处,期望通过联络处找到敏和女儿,办妥改姓这一头等大事。
庄园的夜晚静的令人发怵,偶尔响起的几声狗吠更加?人,夏先生睡前吃了两片安定,看了一会儿圣经,默诵了一章马太福音,感觉有了倦意,将书丢弃一旁,合上眼皮,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夏先生感觉左上眼皮跳动的厉害,眼睛闭起来,还是颤抖不止,夏先生急忙跪倒在耶稣十字架面前,双手合十,默诵祷告,但是,夏先生的心神无论如何静不下来,他的思绪已穿越烟波浩渺的太平洋,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感应到女儿的灵魂在向自己召唤,感受到敏的灵魂也在向自己走来,哎呀――!不好!敏的眼睛是瞎的,眼珠是白的,敏的嘴巴是张开的,神情是恐怖的,冥冥之中,夏先生预感到妻女发生了不测,突然,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夏先生拼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阿强――!”
男佣急步闯进老爷的卧室,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救心丸,瓣开夏先生的嘴,几分钟后,夏先生从鬼门关逃了回来,但是,脸色跟死人一样。
“阿强――,今天几号?”
“老爷,今天是4月29号,怎么啦?”
夏先生一听,脸色比死人更可怕,哆哆嗦嗦站起身,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又抖抖颤颤倒出一张黑白照片,急忙慌慌张张地翻过相片,一排阿拉伯数字赫然醒目,1953年4月28日摄于上海。
“今天是格格生日,阿强,你去克里斯汀为小姐定制一盒蛋糕,要三层的,26支蜡烛。”
阿强在原地站着没动,心想,老爷气急攻心,气昏了头,小姐的生日已过了,蛋糕买了也是浪费。
“咦――,你怎么还没去呀?”夏先生语带怒气,两眼瞪着阿强。
“老爷――,不是我不去,小姐的生日已过了。”阿强忠心耿耿地提醒了夏先生一句。
“谁说过了?”
“老爷,”阿强再次忠心耿耿地提醒了夏先生一句,“今天是29号,小姐的生日是28号。”边说边用手点了点相片上的日期。
夏先生这才叹了口气,知道阿强没读过书,不懂天文历算:“美国比中国晚一天,你知道吗?在中国,今天是28号。”
“噢――,怪不得老爷会在夜晚收看中国的电视新闻,原来美国是白天,中国是晚上。”
“不对,中国是白天,美国是晚上。”夏先生从电视里看到的都是白天的中国新闻,等于将6和9颠倒一下,换汤不换药。
阿强只能忍住笑,蹑手蹑脚遛出房间,生怕老爷还有什么奇谈怪论捅出来让自己受不了而有违大清祖制。
夏先生端祥着小琴的满岁照潸然泪下,自从在上海与敏相见后,自己的魂已留在了中国,思念的煎熬度日如年,孑然一身亲情不再,爱情难续,夏先生在怨恨敏不跟自己重返美国的同时,也多少次抽打自己的耳光,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和敏一起留在中国,为什么自己要相信匈牙利那个混球诗人的一首诗――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夏先生痛定思痛,拿起电话给私人律师拨通了电话:“哈罗――,密斯特保罗,……。
跨越东西两大半球的一份法律文书,通过DHL快邮寄达美在华联络处,一个月后,公安部专函到了芜湖市公安局,户籍管理员一看公函,吓了一跳,这个女大学生已来过好多次要求改姓,都被自己挡了回去,原来还真是个格格,又一个川岛芳子,上面怎么不把她抓起来,还要同意她改姓,阶级斗争这根弦怎么像橡皮筋,叫下面要抓紧,你们上面做好人,放得宽宽的,不行!我不能给她办,万一将来追查起来,我这个经办人肯定人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愿意当替死鬼。
公安部专函在户籍管理员办公桌里足足躺了半年,直到粉碎四人帮才正式解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