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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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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农兵学员肩负着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的重任,所以,形形色色的政治活动多如牛毛。譬如,每周五下午在教室听报告,不能打瞌睡,不能做功课,真是无聊透顶。于是,小龙想出一个好方法,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学会一门技艺―学写魏碑体。
“文革”初期,小龙见有人用排笔书写大幅标语的字体刚柔相济,美不胜收,羡慕地不得了,心想,哪天自己也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字就好了。后来,在新华书店见到这种字帖,才知道是魏碑体。
一到政治学习,小龙就开始练字,一周练下来,已能初步掌握运笔的方法和技巧,以及,对字型基本结构的了解。
一天,年级辅导员找小龙谈话:“小龙,班里干部向我反映,说你政治学习态度不端正,不严肃,总在做别的事,是吗?”
“是啊――!我在练字,为大批判专栏练字啊。”小龙并不隐瞒,一口承认。
辅导员听小龙这么一解释,无话可说,也就默认了小龙的“革命工作”。所以,三年的政治学习,小龙都在练字中度过的,报告听了,字也练了,真是一举两得。
政治活动除了听报告,还要结合形势观看大毒草《春苗》,《红日》等电影,还要口诛笔伐,批来批去,批不出名堂,过过场而已。尤其是批孔老二―孔丘,几千年前的人和事,相距遥远,却要联系实际,联系当前,联系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小龙无论如何联系不起来。
从小起,自己家外间一幅慈眉善目的孔子画像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了脑海,祖母告诉自己,孔子盘发的头巾像老鼠,是老鼠精投胎,所以聪明,所以会编文字,是读书人的老祖宗。
祖父念过几年私塾,懂一点《三字经》,也跟自己说过“融四岁能让梨,香九岭能温席”。最让小龙感动的是,有一个人为了让母亲能吃上鱼,用自己的胸膛化开河面的冰冻去抓鱼。这些可歌可泣,劝人为善的动人故事,难道也是错的吗?儒教历来是中华民族的国教,丢掉了国教,就像一个人被抽掉了脊梁骨,还能站起来吗?
当时,小龙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已日趋成熟,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已学会了独立思考,不会人云亦云了。所以,对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开始产生了担忧。
从大的方面说,邓小平重新复出,担任国务院第一副总理,那么,刘少奇为什么没复出?他俩不是一伙的吗? 邓小平复出后主抓经济工作,实行全面整顿,国民经济开始有了好转。可是,整顿才半年不到,自己反而被整了下去,被第二次打倒,罪名是,只讲经济,不讲政治,与“四人帮”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唱对台戏。
“文革”时期,盛行小道新闻,传说小平复出后,毛泽东召见邓小平和王洪文,给他俩出了一道考题,问世界上什么山最高?什么石头最臭?王洪文自恃地理知识渊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喜马拉雅山最高,毛坑里的石头最臭。”
邓小平想了想,操一口四川话不紧不慢道:“孙中山最高,蒋介石最臭。”
毛泽东笑了笑说:“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哟。”
政治课最枯燥,最无味,也是搞乱思想的一门课程。
大一的政治老师在分析毛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句话时,强调了“核心”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并指出,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核心,并用树干内一圈一圈的年轮打比方,举例子,似乎很有道理,很有逻辑推理。
到了大二,另一个政治老师在分析黑格尔学说时,强调了唯心论的无核心论。他的话音刚一出口,底下马上引起一片嘘声。这位政治老师被突如其来的嘘声搞懵了,正在愣神疑惑间,好多学员同时提出质疑,同样是政治课,为何前后两个教师对核心一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我们该听谁的?所以,这样的政治课,学员们都不感兴趣。
小龙最感兴趣的是现代汉语课,教课的是位老教授,湖南人,五十开外,脸黑的像包公,貌不惊人,但是,他的教学风度和教学艺术却惊倒了小龙,让小龙佩服的五体投地,尽管教授满口湖南腔不怎么好懂,还是让小龙听的津津有味,回味无穷,既大饱了耳福,又大饱了眼福。
第一堂课是关于字词句的组合与搭配。教授先在黑板中间写了一个“鸟”字,问学生这是什么鸟?由于是第一次上他的课,有点拘谨,没人作出回应。老教授见无人回答,一边在讲台上来回走动,一边大声地说:“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也。”还装出生气的样子。
突然,教授展颜一笑,转身走到黑板前,在鸟字的前面写了一个“花”字,再转回身,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扫视了一下课堂道:“乌鸦全身一片黑,不好看,像我一样,黑不溜秋,好看的鸟应该是花鸟,你们说对不对?”
“对――。”底下的人齐声回答,学生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连女学员也抛开了矜持,和男生一起响亮地回答,还放纵地大笑。
待笑声甫停,老教授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们说,这是只大花鸟呢?还是小花鸟?”
这一问,底下炸开了锅,有说大的,有说小的,有说不大不小的。其实,老教授根本不需要回答,这是他的一种教学手段和方法,就是要把学生当牛,让他牵着鼻子走。老教授转身回到黑板前,在花字的前面写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小”字。前排的学员勉强看出来,并笑了起来,后排的学员根本看不出,听到前排的学员在笑,心里痒痒的发急,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黑板,几个胆大的学员干脆跑到黑板前面去看。老教授非但不阻止,还站在一旁洋洋得意。
接下来,老教授讲解语法知识,说“小”和“花”两字是形容词,修饰“鸟”这个名词。再接下来,老教授又抛出第三个问题:“你们说,还有什么形容词可以修饰‘鸟’这个名词?”
这一问,不仅学生的“牛鼻子”被他牢牢地拴住了,连思维也被他牢牢地抓住了。大伙开动脑筋,集思广益,你一言,我一句,都想力拔头筹,答出令老教授满意的答案。其实,老教授又在故伎重演,正确的答案已在他的肚中。老教授又转身在“小”字前面添上了“美丽的”三个字,但是,老教授的板书并不美丽,像小学生的字,歪歪扭扭。
小龙看到“美丽的”三个字,脑海中跳出小春的倩影 再扭头朝酒窝的方向瞥了一眼,给她俩打了个平分――95分。
老教授的授课还在继续,又抛出了第四个问题:“你们说,美丽的小花鸟是一群呢?还是一只?”
老教授喜欢用选择疑问句,是最好答的,也是最难答的,所谓好答,答案是现存的,选一个就可以了;所谓难答,不知道老教授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所以,这一次的回应显然低落。老教授见这一着失灵,有点不甘心,又采用了激将法: “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也。”又假装生气的样子。
老教授这种返老还童的憨态,足实让小龙忍俊不禁,为了不扫老教授的兴,学生随性所欲地乱答一气,有说一群的,有说一只的。这下,老教授又一次展颜而笑,又转身在美丽前面加上了“一只”两个字,接下来又分析语法,“一”是数词,“只”是量词。讲到量词,老教授又是一番侃侃而谈,说英语中没有量词,所以,外国人学中文,最怕的是量词,将一个人说成一头人,将一棵树说成一根树,将......。又引得学生哈哈大笑,好像在听单口相声。
再接下来,老教授手指黑板问学生:“这是不是句子?”
有说是的,有说不是的,为了是与不是,学员互相之间还争了起来。小龙预习过教材,知道不是句子,因为,句子要有动词,这跟英语是一样的。老教授也不理睬底下的争论,自管自在远离鸟字的后面添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飞”。学生一看这个夸张的飞字,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老教授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一只美丽的小花鸟在哪里飞?”
这一回,老教授用了特殊疑问句,这个问题更不好答,因为,答案太多。老教授也不等回答,就在“飞”前面加上“天空中”三个字。写完,老教授请学生将黑板上的句子读一遍,“一只美丽的小花鸟天空中飞”,好象不顺口,老教授看出了学生的疑惑,请学生把句子改一下。大家又是七嘴八舌,又是一番议论,又是一番争论。
最终,老教授采纳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在“天空”前面加上了“在蓝蓝的”四个字。这样,完整的一个句子就出来了。
可是,老教授又别出心裁,再请学生把句子扩写一下。小龙环顾四周,大多数学员都干瞪着眼,小龙的智慧也被狼叼走了,不知该从哪里扩起,怎样扩。老教授见学生都哑口无声,阴阴地干笑了几下,转身在“飞”字后面添上了“来飞去”三个字。写完,把粉笔一扔,将黑板上的句子重重地读了一遍,尤其将最后面“飞来飞去”四个字,故意拖成长音,摇头晃脑,读得怪腔怪调,又一次引得阶梯教室里一百多个学员轰堂大笑。
下课铃声响了,小龙觉得好象刚开始,以为铃声打错了,正在纳闷,老教授再一次转身,在“鸟”字的上面写上主语两字,在“飞来飞去”四字上面添上谓语两字,在“天空”上面加上状语两字。
课一结束,学员们都觉得意犹未尽,围聚在老教授身边问这问那。小龙也觉得听这样的教授上课,真是三生有幸,所以,这堂课成了小龙脑海中永不磨灭的烙印,像一张永不磨损的光盘,伴随着自己的一生。
突然,小龙后悔进了外语系,自己应该读中文系,想到中文系,小龙想起顾美英,想起在农村开河时她在广播里常说的“盘龙大队知青通讯员小龙来稿”一句话,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嘭”的一声,脑袋被弹簧门撞了个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