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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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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在沪一个月,渡过了与亲人6年没能一起相聚的中秋节和国庆节,但是,小龙高兴不起来,两家的凶斗勾起了小龙对诸多往事的回忆。
老屋是祖父造船工棚翻建的,座西朝东的房型与众不同,中间是客堂,南北各一间厢房,南厢房住大伯家,北厢房住二伯家,祖父母紧靠二伯家,自己的家就是中间的客堂。这种房型,按风水绝对是败相。所以,祖父只会造船修船,不会造房子。
老屋的北首有一片菜园,有六垄地,自家和两个伯伯家各二垄。母亲不懂桑农,自己家的二垄菜地全靠祖母侍侯。童年时,自己跟在祖母屁股后边学拔草拣菜浇水,祖母不让浇水,自己偏要浇,实际想玩水,一桶水,一半浇到地里,一半泼到沟里,祖母嗔怪自己是捣蛋鬼,帮倒忙。
下放前,客堂外连着一个小间,是自己家和祖父母合用的厨房,又是二伯家的过道。厨房是自己与春初恋的地方,约十个平方,搁着一大一小两只水缸。大水缸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幅孔子的全身像,祖母告诉自己,孔子是圣人,头顶上的头巾像老鼠,所以,孔子是老鼠精,十二生肖中最大。
“文革”开始后,孔子像换成毛主席彩色标准像,祖母经常对着毛主席像端详,说毛主席有福相,下巴上一粒痣生得好。巧的很,大伯的下巴上也长着一颗痣,痣的大小和位置也与毛主席相差无几,整个脸型也酷似毛主席,为此,在“文革”初期闹出了一段悲喜剧。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附近的小孩经常跑到大伯家门口高呼“毛主席万岁!”
一天,大伯下班途中遇到一场大雨,躲雨时和两个女学生闲聊,叫她们抓紧时间读书,不要去搞什么运动,两个“小革命”竟然会跟踪盯梢,然后去派出所报案。
第二天,里弄干部通知大伯,下班后去派出所报到,被关了一晚,这可急坏了大伯一家人。去里弄一打听,更吓得魂飞魄散,说大伯可能是“现行反革命”。后来经过内查外调,成分好,工人阶级,没有历史问题,可以排除“现行”,但责令大伯今后不许乱说乱动,总算有惊无险。
大水缸的一侧墙上,挂着镶有大镜框的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半身像。男的头戴皮帽,身穿马褂,女的也头戴一顶织锦帽子,身着织锦外套,看上去像前清遗老。经祖父介绍才明白,那男老人是自己的曾祖父,是个盐商,家里很有钱,女老人是曾祖父的小老婆,南京人。
一讲起曾祖父的小老婆,祖父很恼怒,骂她是南京老太婆,是“妲姬”,坏透了,骗光了曾祖父的家当后跑了。
曾祖父与大老婆生有三子,三个儿子成家后,各自都开了一爿修造木船厂,可见,祖上是大户人家,按成分最起码是工商业主。然而,富不出三代,到祖父一代开始逐渐衰败,到父亲一代成了两手空空的无产阶级。所以,改革开放前自己填写的履历表成分一栏是“工人”。
由于父亲是工人成分,所以,“十年动乱”中,成了家庭成员的护身符。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岁月里,自己曾经额首庆幸:庆幸曾祖父的小老婆骗光了家当;庆幸祖父生意的歇业;庆幸父亲解放初三年的失业;庆幸家庭成分是工人阶级好,要不然……。
浦东人的手艺是“一把刀”―瓦匠,祖父的手艺是“一把斧”―木匠,靠修造木船为业。
解放初公私合营,祖父不愿,歇了业。为了生计,只好与人合伙演皮影戏,为此,祖父还学会了吹拉弹唱,还真应了一句老古话“孔夫子五十学吹打”。
祖父演出时,常带自己去。影具是牛皮做的,都是古人的侧面像,彩色的,很好看。舞台前方有一块大白布,演员站在白布的后面,通过投影,白布上就会呈现出上下翻飞的武打场景,而且伴有台词。
除了演皮影戏,祖父还伙同几个道士去丧家做道场,捞点外快,贴补家用。所以,“荒年难不倒手艺人”这句话成了祖父谋生立命的座右铭。祖母时常唠叨:“这个倔老头子,有工作不做,放弃,现在,劳保没有,看毛病没有报销,活该。”
祖父花甲之年,却也歇不住,重拾手艺,做条桌板凳,纱门纱窗。空闲时间,拉拉二胡,吹吹笛子,谈谈三海经,讲到纣王妲姬,骂曾祖父小老婆也是“妲姬”;武则天睡千人,睡一个杀一个;扬老令婆偷吃孩儿参,长命百岁,死不了;毛主席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专吃坏人,等等等等。
三海经与自己无关,听过则已,但是,祖父传授的人生经验,在自己踏上社会后受益非浅,这个经验就是“看风水”。
那年头,文艺生活极其枯燥,家中没有收音机,舅舅自己动手装了台矿石收音机,如获珠宝,拨弄了半天,尽是刺耳的调台声,像鬼叫,相比之下,还是祖父的三海经招人魂魄,百听不厌。
听祖父吹笛子拉二胡增添了童年的乐趣和爱好。
笛子很长,笛管上有一节一节的花纹,吹出的曲调低沉婉转悠扬,与众不同;二胡的音调更是如泣如诉回肠百转,也与众不同。
祖父冬天吹笛子时,双手戴着无指手套,双目微闭,随着音律的快慢,上半身不停得左右晃动。不久,两条亮晶晶的鼻清水慢慢下滑,下滑到上嘴唇,再滑人口中,然后,随着“噗噗”的吐音,和着口水一起飞溅出来。
祖父的吐音使人心驰神往,怀疑祖父的舌头是弹簧做的,而且,一吐就是整支曲,简直可以和陆春龄媲美。
受祖父文艺熏陶的影响,上小学学了简谱后,问母亲要了几毛钱,买了一支便宜的短笛,也开始“咪啦―咪啦―”吹起来。
“难听死啦――!”二姐边喊边用手把耳朵捂起来。
祖父不嫌弃自己吹得难听,问吹得是什么调,然而,祖父不懂简谱,祖孙二人砌磋了半天,没达成默契,也没什么结果。祖父却喜欢自己,带自己去过许多地方。
一个礼拜天的早晨,祖父稀疏的白发梳得精光,棕色的老头皮鞋擦得贼亮,对自己眨眨眼:“今天带你去城隍庙。”
祖父除了带自己去看皮影戏,去城隍庙之外,还带自己去奔过两回丧,丧者都是祖父的哥哥。一家在紧靠东昌路轮渡站旁边的一条马路边;另一家在东昌路南面的陆家渡,两家祭奠的仪式基本相同。
到了丧家,穿上白衣白帽,跟着祖父走到棺材一端,地上铺着一块圆形的垫子,祖父先跪下磕三个头,随后自己也磕三个头。第一次参加如此庄严肃穆的仪式,感到有点别扭,有些不自在,磕完头,抽身溜到外面。
突然,一阵“咪哩嘛喇”的乐声奏响,一道士右手执七星宝剑,左手抓一把米撒向地面,连抓连撒,一会儿,地上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然后,道士俯下身,用宝剑的剑头在“积雪”上划来划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道士作法过程中,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拖沓,时而急促的“咪哩嘛喇”诵经声始终不绝于耳。
道士唱罢,和尚登场。
先是木鱼清敲几下,然后鼓乐齐鸣;再然后阿弥陀佛的诵经声开始回荡,时而齐诵,时而轮诵,再时而,一长者高喝几声,独诵一刻。和尚们个个看上去神情虔诚,神色凝铸。
道,佛俩家相继为死者亡灵超度暂告一个段落后,出殡正式开始。四人抬棺在前,近亲护棺拖延在后。随即,响起哭声一片,嚎啕一片,辟辟啪啪的鞭炮声也响彻一片。
小龙的回忆从童年跳到少年,文化大革命刚开始,自己受人挑唆批判二伯母,写了一张大字报,不久,自己在海军征兵时,被世亮的一封举报信搅黄,“一月风暴”中,署名世亮的大字报“炮轰张春桥”张贴在大世界正门的外墙,被造反派抓进去装在麻袋里毒打一顿,低头认罪后半个月被释放出来,从此,两家成了冤家,世亮家的出门改向北面,与自己家成了老死不相往来。
八年后,为了婚房,为了各自利益,两家关系开始融洽,但是,旧创刚愈,新伤又发,为了盖房占地的多与少,两家又上演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
如今,令自己感到遗憾的是,祖父过世时,自己没能在祖父的灵柩前磕三个响头,弃下祖母一人独对两家子孙同宗操戈,加上二伯父已去世,白发人哭黑发人,风烛残年的祖母像一盏油灯,燃尽了油渣,燃灭了灯芯。面对自己的祖母,小龙无言以对,无言以答,乌云压顶,小龙对家庭和家族失去了信心,小龙对生活和现状产生了动摇,小龙不知道“皆可抛”换来的前途能给自己和家庭,乃至整个家族起到什么作用,或许老天爷开恩,让哥哥不要走极端,教世亮迷途知返,惩罚母夜叉一家和那个警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起报销。
那一个月中,小龙的梦魇发了好几次,每每夜晚被母亲叫醒,传入耳朵的是:“小龙啊――,不要怕――,灯亮着,妈在你身边。”
“妈――,我在梦里拼命开灯,灯就是不亮。”
小龙感觉狂跳的心要从胸膛蹦出来一样,小龙遗传了父亲的梦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