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牛

那是在那个年代里，还是刚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大段时间在农村分校学农。那时，只知道什么“备战、备荒、为人民。学工、学农、学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学习。

在农村分校，住在泥砖屋里，门和窗只是洞洞，连框也没有。冬天的风特冷，夜里穿上所有的衣服，紧紧地裹住那床薄薄的被子，和同学们挤在一块打着哆嗦睡。

整个农村分校学农期间，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被分配去养牛。其实就是负责六只成年水牛和三只小水牛的放牧。其他的同学被分配去打泥砖或到附近的一条小河里捞大石头，做泥砖屋的房基。对比起来，我们得到的是优差。于是，我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去放牛了。

第一天的早晨，天刚破晓，我们穿着破棉袄，头戴草帽，手里拿着竹竿子，来到了牛棚，把牛放了出来。

我是最积极的一个，因为我只是在书里、电影里看到牧牛，从未尝试过是怎么样子，非常希望尝试一下牧童放牛的诗情画意。因此，兴致勃勃地赶着牛群走在头里，小吴和小华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尤其是那个小华，耷拉着头，一副哭丧的脸，一边走，一边用手上的小竹竿使劲地抽打路旁的灌木、树木、草垛，甚至猪狗鸡鸭，活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钱似的。因为他心里认为放牛是最低贱的工作，比起跟着大伙干活的地位差多了，而且还不能偷懒。小吴却快乐的不得了，一会儿把小竹竿竖在鼻子上。一会儿又把食指作轴，让小竹竿像风车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一会儿又捡起地上的碎瓦片甩到路旁的水塘的水面上打水漂。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小曲。因为他认为这一下子好了，自己管自己，我想干嘛就干嘛，自由自在。所以小吴一边走，一边玩。两人根本没有一点赶牛的意思。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以为我自己能搞定这一群牛的。

当我赶着牛群走离牛棚有二百米左右时，所有的牛都快跑起来，跑进了前面一个属于当地农民的大水塘，站在一尺水深的地方拉屎的拉屎，拉尿的拉尿。我赶紧跟了上去。嗨，臭死了。一阵阵的屎臭味扑鼻而来，我觉得奇怪。不是说牛屎不臭吗？怎么这下子这么臭？我赶紧看看自己的脚，唉呀，糟了，我的右脚踩到了狗屎，解放鞋的后跟磨破的地方粘着一块黄黄的臭狗屎。怪不得刚才快跑时就觉得右脚底有些异样的感觉，狗屎从鞋的破处挤进了鞋内，所以脚都粘了不少。哎！哦！忽然我的喉咙里、胃里作闷，哇的吐了一地。兴趣全消了，赶紧跑到水塘里，把鞋和脚洗了一大通。坐在塘埂上，脚泡到冻冰冰的水里，喘了一大口气。

一会儿，觉得脚趾有些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碰了几下，舒服极了。低头一看，在清清的塘水里，几条肥大的金鲤鱼正在我的脚边抢吃我的脚趾呢，我使劲地向金鲤鱼踢去，可是没踢着。小吴和小华这时已经来到了跟前，问到出了什么事情，我说：没有、没有，就等你们哪，走吧！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我的兴致又来了，我站在塘埂上，把那双破鞋插在背后裤腰带上，把两条裤筒卷到膝盖。然后扬起竹竿子，大声地说：走！赶起牛群往山沟里去了。

山沟里，牛群散在沟底吃草，打泥滚，晒太阳。

小吴到处去抓小鱼，抓草蜢玩，小华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睡觉。我呢，坐在山坡上，一边看管着牛群，不时清点一下头数，一边欣赏环境。看着蓝蓝的天空，荏苒的野花野草，透着阳光的树林，还有那远处已经收割一空，只剩下稻头的稻田。忽然脑海里浮出了许多关于放牛的古诗句来：牧童归来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时又有许多牛的借喻，俯首甘为孺子牛。李逵的铁牛、革命的老黄牛、恶狠狠的牛精、随时爆发的牛脾气、另折不弯的牛硬颈、、、、可是我最喜爱的还是那：牧童归来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这多有诗意，然而，这些句子都是从捡来的、烧剩的破书里看到的。老师从来就没有教过。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正在胡思乱想地发呆，肚子越来越饿了，口也越来越渴了。日至中天，到处都暖融融的。回头看看小华，他正睡得鼾声惊天动地哪。于是，我就大声地叫唤小吴。小吴在远处玩的高兴，听见我在喊他，他就朝我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高高地卷着裤腿和袖子，身上到处是泥巴，脸上却干干净净。乐呵呵地问道：什么事？我说：我饿了，你想办法给大家搞点吃的吧。这荒山野岭，到哪里去找吃的，我们又不是牛，可以吃草。小吴一脸为难的样子。你看那山边不是有一块番薯地吗，挖几个回来，就算你的任务完成了，怎样。要不然，我就要揭发你根本没有劳动。我又是哄又是吓地说着。小吴老大不情愿地说：那，小华为什么不去？我说：小华负责赶牛回去。小吴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得给看着点，给人捉住了可就不得了了。我说：行！有人来了，我就吹口哨。小吴走了。

不到半小时，小吴捧回来了好几个大番薯。大家用草擦了擦就吃了起来。很快就吃完了，小华意犹未尽地说：再有几个就好了。我说：那，你去搞吧，够胆量吗？等会儿，你负责看牛啊。小华耸了耸肩，嘴巴厥了一下，默认了。

于是，我也累了，就在太阳底下的草地上躺下了，把身上的破棉袄脱了下来，盖在身上，慢慢地睡着了。他们两人下午都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下午的太阳虽然还是热的，但是，已经开始慢慢地弱下去了，风开始一丝丝地刮了起来。大约三点钟左右，我醒了，感觉到空气冷冷的。 小吴和小华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我说：走，回去吧。于是小吴在左，我在右，在山沟底把牛群拢了起来，然后往回赶，小华照旧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归路上，我骑在一头公牛的背上，手不停地摇晃着小竹竿。有一种牧童归来横牛背的感觉。小吴依旧是一边走一边玩小竹竿，小华依旧远远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