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文史参考》2011年第7期（4月上），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地震发生时，22岁的裕仁摄政正在东宫御所宴请各国使节。碗筷叮当作响之际，裕仁踉踉跄跄跑向殿外花园，一幅山崩地陷的图景出现在他眼前：高达12层的东京塔“像一根火柴棍似的被一截两段”，无数高层建筑正土崩瓦解

　　电影 《2012》地球毁灭的末日论又一次甚嚣尘上。3月11日13时46分，日本本州岛宫城县东海岸附近海域发生里氏9.0级地震并引发海啸，破坏力相当于20多个汶川地震，超过2.5万人遇难或失踪，5.5万多栋房屋和建筑被毁。与此同时，位于福岛县的福岛第一核电站接连发生爆炸，核泄露造成辐射阴云不散，方圆30公里的民众被疏散。20多年前，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在其作品《梦》中，展现了核电厂爆炸后日本生灵涂炭、无处可逃的绝望景象，如今这一幕近在眼前。哀鸿遍野、断壁残垣、大火蔓延??满目疮痍中，一切仿佛重新跌入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的梦魇。

　　东京塔被一截为两段

　　1923年9月1日正值星期六，正午时分，东京车站排满了准备外出度假的民众。沉浸在祥和氛围中的民众，丝毫没有留意到一些自然界的反常现象，公鸡持续啼鸣，家犬狂吠不止，青蛙突然停止了叫声，大批海鸟飞离……一种不祥气氛已经笼罩了过来。

　　11时58分，空中、地底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嘎嘎嘎”声响，紧接着大地上下抖动，左右摇晃，“土地如海水波涛一样起伏，丘陵、山峦急剧扭动着”。港口骤然上升，码头如同面团一般急剧扭曲变形。

　　此时在东京赤坂离宫东宫御所，22岁的裕仁摄政正宴请各国使节。突然大地急剧颤抖，碗筷叮当作响，嘉宾被惊得目瞪口呆，裕仁踉踉跄跄跑向殿外花园，一幅山崩地陷的图景出现在他眼前：高达12层的东京塔像一根火柴棍似的被一截两段，无数高层建筑正土崩瓦解、轰然倒塌。面对此起彼伏嘈杂的呼喊，铺天盖地扬起的尘烟，裕仁表情木讷、呆呆出神。

　　一场席卷日本关东地区8.1级的大地震爆发了，震中位于东京西南90公里处相模湾。东京帝国大学的科学家惊呆地看到：地震仪先是狂乱颤动，继而指针全被震飞，只剩一台进口仪器勉强可以监测。因灾祸殃及东京、神奈川、千叶、埼玉、静冈、山梨、茨城，史称“毁灭1府6县的关东大震灾”。

　　十万余生命葬身火海

　　地震发生时，正值中午做饭时间，倾倒的炉火一下引发数百处起火点。地下自来水管道因地震遭到破坏，救火人员千方百计从水沟和水井中抽水，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东京、横滨两大城市房屋多为木结构，火势蔓延在高层楼房之间形成“火流”，转眼汇聚成火海，人们呼救声不绝于耳。

　　慌乱中，很多人拥往室外空旷地带，广场、公园、学校操场立马成了人们的避难所。据《东京纪事报》记载：“一些人跑到街上，虽逃离了震魔，又遇上了火妖。他们倒在地上，浑身都是火烫的血泡。比起那些被烧得只剩一把灰的人来说，他们也许是幸运的。那一堆堆、一片片的灰烬，究竟包含着多少生命呢？没有人知道??”

　　约4万人避难于东京墨田区军用被服厂广场，广场面积与一个体育场一般大小。因地处下风，呼啸而来的“火流”点燃了被服厂堆放的军装以及市民随身携带的行李。不久广场被猛烈的大火包围，无路可逃。乱成一团的灾民，推拉踩踏中，最后有3.8万人葬身火海。

　　东京湾甚至发生了“水上火葬”的悲剧。3000多灾民因无法忍受灼热，跳进了东京湾，以木板等物体为载体，漂浮在水面。傍晚时分，附近标准石油公司及其油库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数十万吨原油泄入海湾。爆炸引发熊熊烈焰，火势猛于虎，东京湾附近海域不久被烧得滚烫。“水深火热”中，侥幸在陆上避开大火的灾民，竟在海里被活活烫死。

　　横滨公园里发生了同样惨不忍睹的一幕。为逃避大火，数百人跳入水池中，人坐在水里，只露出头在水面上呼吸。大火袭来后，公园里2.4万多人被烈火吞没。公园里的湖水被大火烤灼得沸腾，躲在水里的人最终在劫难逃。

　　美国人凯柏女士是费莉丝女子学校校长，地震时她被压在学校倒塌的房子下面。几位死里逃生的教职工想把她救出来，但房子很快被大火侵袭，凯柏在火海中大喊：“不要管我，火已烧起来了，你们快逃吧！各位，永别了！”然后开始高唱圣歌，营救人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离去。

　　关东大地震共造成约14.3万人死亡，其中90％被烧死。负伤者超过20万人，大多被烧伤，44.7万所房屋被烧毁，以致“关东大震灾”后来被列为“世界火灾最大的地震”。东京的大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城内85％的房屋毁于一旦。

　　许多幸存者逃到海岸边或船上，结果地震形成的海啸掀起滔天巨浪，摧毁了东京、横滨的港湾与码头，8000多艘各类船只沉没、解体。海水内灌退去后，东京等地的海滩到处都是木制房屋的屋顶、床板、门窗和人的遗骸，怵目惊心。地震还引发泥石流等次生灾害。在横滨田沪山区，一大片山林以每小时90多公里的速度从山上滑下山谷，碾过一条铁路和一个村庄，带着一火车和一村庄的人冲入了海湾，方圆几公里的水域变成了血红色。

　　中国给予日本慷慨援助

　　关东大地震发生后，200多万日本人无家可归，处于饥饿状态的幸存者试图从池塘、湖泊里抓鱼充饥，排着两英里的长队等待着每天每人一个饭团。

　　当时中国自身战乱连年，国弱民穷。甲午中日战争、包括日本在内的八国联军入侵、在中国东北进行的日俄战争等一连串伤痛，记忆犹新。但北洋政府还是号召各界捐弃战争前嫌，不抵制日货，并捐款捐物，以减轻日本人民负担，同时下令暂免食品、服装、药品、卫生材料等出口日本的关税。外交总长顾维钧提出：对于日本震灾，“我国本救灾恤邻之义，不容袖手旁观，应由政府下令，劝国民共同筹款赈恤”。各阁员都表示赞成，由财政部迅速筹银20万元汇交日本政府，当时1元钱能买40斤大米。

　　对于中国的援助，日本知名华裔历史小说家陈舜臣曾写道：“关东大地震损失惨重，从海外来的救援船纷纷抵达了码头，其中最先抵达的是中国的新铭号，而向日本捐款的第一人就是梅兰芳大师。”

　　梅兰芳在国内联合其他京剧名家如余叔岩、杨小楼等，为关东地震发起了义演，并将募捐到的一万块大洋捐献给日本帝国剧场作为重建的基金。对这段佳话，中日友好“和平使者”池田大作后来感慨说：“当梅先生得知日本关东发生大地震时，在中国举行义演，为日本灾民筹集赈济金，并于第二年来访日本多次公演，以此行动激励了受灾的日本人民，这是一段绝对不能忘怀充满恩情的历史。”

　　王一亭原籍浙江吴兴，是上海知名画家和慈善家，早年资助过辛亥革命。关东地区发生地震后，王一亭私人募捐白米6000担、面粉2000余包以及各种生活急需品运抵日本，这是震区收到的首批国外救灾物资，为此王一亭被日本人称为“王菩萨”。

　　与此同时，“末代皇帝”溥仪把价值70万元的清宫金、银、玉器陈设品变卖赈灾。得知北京慈善团体窝头会欲赈救日本灾民，溥仪不但致亲笔信“极表赞同”，并助洋1000元“以表微忱”。婉容也以皇后身份捐助600元。

　　在朝在野的官僚军阀多积极带头捐款，成为募捐活动中引人注目的一景。张作霖向日本赠送面粉2万袋、牛100头；直鲁豫巡阅使曹锟捐款5万元，其中3万元赈济日本人，2万元赈济旅日华侨、留学生；段祺瑞在天津成立救灾同志会，在曹汝霖、张勋等人支持下，筹款10万元交日本政府；两湖巡阅使吴佩孚、湖北督军肖耀南各捐款2万元??

　　中国红十字会则派出救护队一行30余人，由理事长庄得之和医务长牛惠霖率领开赴日本救灾，还赠送了药品和现金。各地商会、佛教协会、书画界也以各自的方式，为日本筹集赈灾善款，很多学生都把零用钱捐出。据统计，2100多个民间团体以及众多个人为帮助日本赈灾，募捐总额超过50万元。

　　“东瀛惨案”近700华工遇难

　　正当中国以及世界多国为救助日本灾民奔走呼号之时，一场明目张胆的杀戮却开始了。日本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把屠刀伸向了在日华工，最终酿成“东瀛惨案”。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至20世纪20年代初，浙江温州、处州两地的农民和手工业者，迫于生计，三五成群由上海东渡日本谋生。据统计，当时前往日本的温州华工大约有5000人，大多是身强力壮的劳力。他们的足迹遍及日本的长崎、大阪、名古屋、东京、北海道等地，大都在工厂、码头充当苦力。

　　9月3日，关东大地震第三天，大岛町八丁目的华工们全部羁留在客栈里。当天午后，日本浪人以及当地民众300余人，涌向八丁目华工住宿的7家客栈，将174名华工驱赶出来。日本人高声叫喊:“有钱的人，马上回国去，跟我们来!”华工们早就盼望回家，听说可以回国，信以为真地跟着走。当来到一块大空地时，暴徒们突然嚷道:“地震了，快卧倒!”华工不知是计，个个扑倒在地。杀戮开始了。据当时住在八丁目146号的日本人木户四郎（时年27岁）回忆：日本人“手持斧头、铁钩、竹枪、日本刀等，从一侧屠杀，中川水上署的巡查等也和民众一起，像疯了一样实施屠杀，其间还有两声枪响，可能是射杀逃亡者，我当时都不敢正视自己同胞的残虐行为”。

　　受难华工的遭遇十分凄惨，有的头颅被扎洞而亡，有的被乱斧砍杀，温州瓯海区五凤垟村华工黄子莲，右耳被猛砍一刀后，当即昏倒在地，暴徒以为他已死，劫走他身上30余块银元后扬长而去，他侥幸得以逃生。回国后，黄子莲接受了《民国日报》的采访，成了第一个公开大岛町血案的直接见证人。

　　血案发生后，日本当局为了灭迹，将华工遗体浇上汽油焚烧，而后将表土铲除运走，再铺上新土。事后，木户四郎作证说：焚尸从9月5日半夜一直持续到7日，在“警察指挥下进行，署长乘坐在洒水车上监督了现场”。

　　此外，横滨等华人聚居区，也发生了屠杀华工的事件。据日本学者仁木富美子查证：1923年9月间旅日华人总共被害人数为758人，其中死656人，伤91人，失踪11人，90%是温州人。“东瀛惨案”发生后，著名华工领袖王希天立即对此展开调查。王希天是吉林长春人，他考取留日官费生后，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后与周恩来结为战友。9月9日早8时，王希天不顾友人劝阻，只身前往大岛町，随即失踪。直到20世纪70年代，随着日本《每日新闻》公开发表《久保野茂次日记》，世人才得知杀害王希天的刽子手为垣内八洲夫，时任野战重炮兵第一联队副官。此人用日本刀劈杀王希天后，将其面部弄烂，碎尸后抛入河中，当时王希天年仅27岁。后来在周恩来过问下，吉林省革命委员会追认王希天为革命烈士。

　　地震带来的灾难本已酷烈，人类相残的伤害更为残忍。如今，在温州华盖山上，挺立着“王希天烈士暨温处旅日蒙难华工纪念碑”。

　　在日朝鲜人同样厄运难逃。关东地震发生后，日本当局为转移民众注意力，宣称是“朝鲜人在伊豆大岛装了炸弹才引起地震的”，“他们要趁地震混乱放火”，“朝鲜人抢劫、强奸、杀人、朝水井投毒”??在灾难中丧失了财产、房屋和亲人的日本民众，正惶恐不安，带着强烈的报复心，纷纷组织以退伍军人或地方青年为主体的“自卫团”。他们以日本刀及竹枪等为武装，仅根据“10元50钱”这几个词的发音，四处奔走“猎捕朝鲜人”，因为朝鲜语中没有浊音，讲这几个词有困难，一旦辨别出朝鲜人，或将其杀害，或在施暴后将其交给警察或军队。约6000多名朝鲜人为此丧生。

　　“日本沉没”与军国主义对外扩张道路

　　作为岛国，日本位于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交界处，历来是地震与火山多发地带。日本俗话说四件最可怕的东西是“地震、火灾、打雷、老爹”，地震居首。在20世纪的100年里，给日本造成死亡人数在1000人以上的地震就多达10次。

　　关东大地震后，日本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完了”。日本人对自身生存国土的安全感大大降低，危机意识再次爆发。他们时刻担心自己所在的岛屿有一天会整个沉入海底，彻底覆亡，正如日本灾难片《日本沉没》所面临的危机一样。哪怕诉诸武力，也要开拓安全的生存空间，这日益上升为震后日本的全民意志，他们的目光第一个投向了大洋彼岸、历来号称地大物博的中国。这个由灾难催生的国家，走向了侵略、扩张的不归之路。

　　1927年夏，日本内阁在东京召开“东方会议”，制订了《对华政策纲领》，露骨地声称中国东北“在（日本）国防和国民的生存上有着重大的利害关系”。同年７月，内阁首相田中义一向天皇奏呈《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公然宣称：“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从而确立了以“满蒙”为侵略基地的野心。

　　上世纪20年代末，爆发于美国的经济危机席卷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受此波及，日本约300万人失业，国内矛盾激化促使日本对外军事扩张步伐加速。此后，日本军国主义一步步膨胀，最终难逃覆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