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北大作家論壇專題講座

何哲  

         多年來，我一向主張中文教育應該繼承傳統，兼容并包，用簡識繁。

         16年前的1997年8月7日，我在紐約《明報》論壇版發表了題為《繁簡大戰不如用簡識繁》的文章，闡述了我的這個主張。

         到了2006年5月17日，90高齡的中國著名學者任繼愈先生在《光明日報》發表了一篇論文，題目是《漢字識繁用簡的必要與可能》，他的觀點與我的觀點类似。任繼愈先生1938年畢業于北大，做過22年北大教授。1964年，他創辦了中國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1987年出任國家圖書館館長。任先生主編了《中國哲學史》、《中國佛教史》、《中國道教史》、《中國文化史知識叢書》、《宗教大辭典》、《中國文化經典》等等，是一位大學者。

        我記得是在2007年，馬英九先生提出了“識正書簡”的主張，他所說的“正體字”，就是我們大陸人習慣上說的“繁體字”，他所說的“書簡”，就是我說過的“用簡”。

        提出相同主張的人，我相信絕不是少數，因為關心我們中華民族前途命運的人比比皆是。

        世界上的任何文字，都是承載、交流、保存信息的工具，中文也不例外。中文出現在世上已有4500年了，最早出現的甲骨文、鐘鼎文，筆劃與後來的大小篆、隸書、楷書相比，字數少，筆劃也少，是早期的簡體字。但是，字數太少，筆劃太少，則不足以承載巨量信息，所以人們持續造字，字數越來越多，筆劃越來越多，於是繁體字就應運而生，形成了中國的主流文字。

        繁體字在秦代丞相李斯等人編寫的課本里有3300個，漢代許慎編寫的中國第一部字典《說文解字》收字9353個，清代《康熙字典》收字47053個，1915年出版的《中華大字典》收字48000個，1990年出版的《漢語大字典》收字56000個，前幾年出版的《中華字海》收字85000個，說明漢字數量越來越多。

        秦漢以降2000多年，承載、交流、保存中華民族所有文化信息的主體就是繁體字，它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主脈。

        在學校里尤其是小學封杀繁體字教育，用行政力強制推廣簡體字，只許簡體字一體獨大，就切斷了中華文化的主脈，造成了偏廢型的殘疾文化，這對一個歷史悠久、國土遼闊、人口世界第一的大國來說，是重災、國難。

        我不想說簡體字有什麽不好，簡體字并沒有什麽不好，我只想說不懂繁體字會有什麽下場。

        首先，終生看不懂1949年以前的圖書和刻印在任何物體上的中文，根本無法傳承歷史悠久、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即便你取得了博士學位，或者是個博導，或者是個省長，是個國家主席，如果你不懂繁體字，只能算是個瓶底晃蕩的文化半吊子，國學門外漢，指望這種人傳承中華文化，復興民族，純屬白日夢。

        其次，不懂繁體字，終生做不了合格的小學老師、中學老師、大學教授。如果一個國民小學的學生請教你這個繁體字怎麼讀，是什麽意思，你臉紅脖子粗答不上來。問你2235個常用繁體字，你更是臉紅脖子粗答不上來。請問，你還能算是個合格的老師，還能算是個合格的教授嗎？

        第三，很多行業都是必須依賴繁體字才能做好的，例如，書法家，編輯，詩人，作家，學者，中醫，等等，要想做一個有學問的人，有成就的人，非得學會繁體字不可。当今大陸60歲以下的才子才女們，行業精英們，大師們，从小都没有受過正規的繁體字教育，都是學簡體字長大的，他们都是靠自學才學會繁體字的，本来能在小學階段學會繁體字，結果到了成年才靠自學學會，這就是教育的後遺癥。

        第四，所有的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如果孩子從小不學繁體字，那就輸在了起跑線上。等到年紀一大把了，才醒悟過來學繁體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那時候記憶力衰退，再學就難了。我是50後，就是輸在起跑線上的人，我們這一代，加上60後、70後、80後、90後、00後，今年3歲的01後，都是輸在起跑線上的人，加起來有12億人。讓12億人從小就輸在起跑線上，是不是殘害人？

         任繼愈先生是學富五車的大學者，他是國民小學培養出來的人，懂得繁體字，爲什麽他到了90高齡才發表論文主張識繁用簡呢？因為他到了90歲，痛感不懂繁體字將造成中華文化斷裂，憑著一個中國人的良心，站出來說了真話。

        由於60年來硬性推行簡體字，簡體字一體獨大，造成舉國上下13億人幾代半瓶子醋、半吊子，他們看不懂1949年以前出版的名著，逼得出版社使出一個荒唐辦法來，就是把古典名著鼓搗成簡體版給他們看，結果造成文化贗品氾濫成災。各位知道什麽是文化贗品嗎？舉個例子，一個底款寫著“乾隆御製”的清代官窯瓷器，如果你用砂輪把繁體字“製”磨掉，改成簡體字“制”，這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就不再是寶貝了，成了贗品。把本來用繁體字寫成的古典名著改成簡體版，與磨掉“製”改成“制”一樣，把好端端的真品弄成了贗品。

        這種大量製造文化贗品的行為，讓孩子們誤以為1949年之前的中國人就是那樣寫作的。如果我的太原老鄉羅貫中泉下有知，見出版社將他寫的繁體版《三國演義》改成了簡體版，非氣得向出版社吐唾沫不可。

        中國歷史這麼悠久，1949年之前的圖書浩如煙海，你與其耗費巨量人力物力財力鼓搗成簡體版，不如讓幼兒園老師和小學老師教會孩子們2235個繁體字，讓他們能直接欣賞正宗的原著，效果豈不更好？

        現在很多人談論“民族復興”，連習近平先生也大講“民族復興”。我認為民族復興的前提就是恢復繁體字教育，讓孩子們從小走在民族復興路上，否則無法傳承中華文化，更談不上民族復興。

        開頭我已講過，我的主張是繼承傳統，兼容并包，用簡識繁。其實這個主張並非我的發明，而是幾千年來的中國習慣，古人一直是這樣做的。我舉個例子，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祭侄稿》是一篇祭祀侄子顏季明的草稿，完全用平日的書寫習慣寫成，不是專門為了表現書法藝術的作品，裏面既有繁體字，也有簡體字，是兼容并包，用簡識繁的典範。

        現在我們應解決的大問題不是怎樣用簡，而是怎樣識繁。會不會用簡扯淡，但會不會識繁卻事關重大。只要全國人民都能識繁，民族復興就有了希望。我想出一些識繁的具體辦法，供諸位參考。

        一、海外華人應首先行動起來，在美國辦一些2235繁體字進修班，邀請國內的人出國進修。學習期間別太苦了，拿出一些時間到美國各地玩一玩，勞逸結合，想到賭場玩也行。我估計有三至六個月就能進修成功，一批接著一批來，這些人回國後，變成文化中堅力量，能起到民族復興的作用。縣團級以上的幹部、大學校長、教授、中學校長、老師、碩士、博士、編輯、記者、作家、明星大腕、導演、編劇、中醫，是進修2235個繁體字的重點對象。

         二、台灣有不少國小、國中，既有教室又有師資，發動起來辦2235中文進修班，成批接待大陸同胞學習繁體字。大陸十幾億人，生源巨量，台灣老師即便累得滿頭大汗，怕也教不過來。從產業角度來看，這是個超過外貿規模的經濟增長點，國民政府應充分重視，給予各校扶持。

        三、出版社要大量出版“括號版”古典名著，繁體字後面來一括號，裏面放一簡體字，方便大陸讀者繁簡對照閱讀，閱讀過程就是學習繁體字過程，一本名著就是一個流動教室。

        最後，我用一首五言絕句結束我的講座：

        繁簡大戰無益事，用簡識繁是正經。

        中華文化賴兩體，不可偏廢誤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