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 Strumpf:您觉得为什么目前没有一家公司对此表现出兴趣呢?华为被公认为是5G方面最先进的公司。美国公司至少应该对这项交易表示感兴趣,但是为什么现在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跟华为接触? 任正非: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不接触。可能是担心有政治上的嫌疑,跟华为接触后被怀疑。或者是他们不想做这个市场,不一定有这个需求。我们也不能主动去联系,美国实体清单禁止我们与美国企业接触。 6、Matt Murray:在华为发展历程中面临了很多关于盗窃的指控,其中包括思科和CNEX等大公司以及个人的指控。您可能也知道,今年《华尔街日报》有过一篇这方面的报道。为什么这样的指控一直存在?华为有没有解决或者曾经解决过在技术窃取方面面临的挑战? 任正非:指控不一定就是事实,川普遭受的指控比我们还多。我们从来都是尊重第三方知识产权,美国有很多大公司每年都给我们交非常多的知识产权费,但我们交给美国公司的知识产权费更多。我们这么多年累计收了14亿美元的专利费,付出了60多亿美元左右的知识产权费。而且,华为的科研经费每年投入150-200亿美元左右,研发人员将近八、九万人,领先世界不可能靠偷来的。好人也会蒙受指责,我们还是相信美国法庭的判决。 7、《华尔街日报》记者Eva Dou:前一段时间去过您的老家贵州,想了解一下您小时候的背景和成长的历史。我父母是山东济南人,在济南趵突泉附近。 任正非: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闭塞,对我的成长没有多大影响,就是顽皮一些,让天性没有受到压抑。我不可能在那种闭塞的环境里产生对我后半生多大影响的抱负。我到大学后才有图书馆,如饥似渴地广泛阅读,也对我的人生没有多大影响,因为家庭政治条件不好,不会有大的前途,不悲观就不错了。 70年代末我的部队在济南,当年在济南郊区窑头,山东师范学院上去一点,我们算半个老乡。 Eva Dou:那个年代大家都是部队的,我家那个年代也有很多参加部队的,看您之前写的一些研究报道,看到济南这个字,1979年到1984年在济南00229部队,能否介绍一下那一段做的工作?正式的简历不太清楚前期的经历,1944年出生,一直跳来跳去,很多年不知道在哪里。 任正非:在辽阳化纤厂建设结束以后,国家决定搞十大工程。我们奉命调去建设仪征化纤厂,但是在队伍调遣过程中工程下马了,我们就停留在济南了。据说是中央有人批评这是十大洋跃进工程,因政治原因下马了。当时,我就留在济南机关,做了一个二十多人建筑研究所的副所长,研究建筑机械等东西。 Eva Dou:好像主要研究压力天平? 任正非:我在辽阳用数学方法推导了一个仪器,用于化工自动控制系统。后来我在这个研究所允许我继续做延伸的研究实验,因为我那时是名人了,是英雄标杆,所以可以做一些与本部队无关的研究。但是不成功。因为我那时年轻气盛,受到国家的重大表扬后,就不知天高地厚,提出了更高的难以实现的目标,又想梦想一定要达到,日夜加班。后来几年的研究都不成功,正好遇到大裁军,我被集体裁掉了,项目结束了,人也离开了,那五年实际上做了很多没用的事情。那时山东大学的计算机内存只有16K,怎么也算不出方程和实际的东西,最后不了了之。这段青春应该是虚度了。 Eva Dou:那时我老爸也在山东大学读书。 任正非:我们很近,我们在山东师范学院往上一点,就是我的驻地窑头,我小孩读的小学就是马家沟小学。 Eva Dou:你最开始工作是不是在贵州011基地?你在那边主要做什么工作? 任正非:是的,在011工地,在那儿参加承建的建筑公司工作,做厂房建筑。 Eva Dou:您不是工程师吗? 任正非:那时我连技术员都不是。那时大学生是“臭老九”,要被改造,接受工人农民再教育。我曾当了两年炊事员,后来当了几年工人,74年才调到东北;在部队过了一段时间才当了技术员;在粉碎四人帮以后,我才当上工程师。 Eva Dou:贵州离越南非常近,那时美国在越南打仗,贵州那个年代部队不是也在开始建军队的通信设备吗?有参加吗? 任正非:那时我与通信没有关系,纯粹是普通的建筑工人,与今天的农民工差不多;到了东北部队以后,我与通信也没有关系,在东北从事辽阳化纤总厂自动控制系统工程建设,是模拟的控制系统,就是使用比例、积分、微分方式控制的系统管理,和现在的通信计算机无关。自动控制是我在当炊事员和工人的时候开始自学的,到东北因为没人比我懂,这“半坛子水”得到使用。我到深圳创业后,才开始接触通信行业的。 8、Matt Murray:您刚才提到浪费了五年时间,也从事过不同的工作。后来是如何创立华为的?您是如何找到投资者并在您之前的基础上支持您创立这家公司的? 任正非:大裁军以后,我们就是这个时代的弃儿。因为国家体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模式,我们并不知道转折意味着什么,就到深圳来了。对市场什么都不懂。我们到了深圳,每月工资200多元,当时团职干部200多元挺荣耀的,但一看打工妹都有500多元了。我们就要求国家把转业费发给我们,不要保留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了。国家给发了1800多元转业费,我们夫妻总共领了3000多元。后来我到国有企业工作,也是什么都不明白,没有经营好,做错了事,最后只能离开这家国有企业。 当时,要么出国,要么在国内干,我们家里人不想出国,就留下了。刚好深圳市在1987年出了一个文件,87(18)文,允许个人创办民营科技企业,我们就冒险做了民营科技这行。当时注册公司需要2万元人民币注册资本、五个股东,我就找了另五个人集资2万1千元,实际还是我一个人开始干。后来,那五个人要求退出公司,就跟我们打官司,退了很多钱拿走。这个公司变成我一个人的,我有权力把股份分给大家,就形成今天员工持股的模式。 当年如果不分股份给大家,我们可能就是一个小公司,干一干就散了,重新又去干一个行业。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搞房地产呢?我最应该的是去搞房地产,不应该搞通信,这么傻,又苦又累又不赚钱。那五个人退股的法庭判决书还在档案室,你们可以去看看原始的档案。 Dan Strumpf:您是怎么认识帮助您创立华为的五个投资人的?我们在华为股权室看到他们五个人的名字,发现他们的背景是非常多样化的。您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是您的朋友还是军队的熟人? 任正非:过去不认识,来深圳以后才认识的。创立公司时,对公司拥有股权、拥有未来还完全没有想象,就是为了凑够这么多人、筹够这么多钱,他们没有在公司上过一天班。如果我们关系很好,就不会分家,他们也会到公司来上班。 华为公司前十几年完全是风雨飘摇,就如蜡烛火一样摇摇晃晃快要熄灭的那种感觉,天天处在危机和生存挣扎状态,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信心的。我没有退路,没有信心也要有信心。还有一些傻傻的人跟着我们,相信我给他们讲的话,以为真能够实现。大家都相信,抱成一团,果然实现了。今天很多人很有钱,不是投机,而是太傻了跟着跑,没有离开。 |